周然跟着张野到门口时,正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个七八岁的孩子跪在地上,哭着哀求一个工作人员。
“求求你了,就让我们再用一次,就一次!孩子的腿不能再拖了!”
“嫂子,不是我们不给用,是这台机器的免费使用时长已经用完了,这是平台捐赠人定下的规矩……”工作人员满脸为难。
张野二话不说,走上前,蹲下身,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护膝,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一把小螺丝刀熟练地拆解开,取出了里面的几个核心支撑零件和一块理疗芯片。
“用我的这个试试。”他把零件递给那个母亲,声音粗粝沙哑。
女人愣住了,抱着零件,泪眼婆娑地问:“多少钱?大哥,我……我给你钱……”
张野摇摇头,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不卖。但你需要,就拿走。”
周然下意识地举起了胸前的相机,取景框刚刚对准张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就被一声冰冷的呵斥打断了。
“拍可以。”张野转过头,死死地盯着他的镜头,“但这里有这里的规矩,每张照片,交五块钱。我们管这个叫‘流量税’,你们城里人不都喜欢谈这个吗?”
周然举着相机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拍过战地,揭露过巨贪,从未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五块钱是侮辱,更是警告。
他看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又看了看那个抱着零件千恩万谢的母亲,最终,他缓缓放下了价值数十万的设备,默默地蹲下身,开始帮忙搬运门口堆积的杂物。
下午的打印店闷热又狭小。
老郑,那个账本不离身的男人,没有向周然展示任何光鲜的捐款记录。
他从一个锁着的老旧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叠已经泛黄的票据,轻轻放在周然面前。
“这是小石头他妈,生前最后三个月的医药费清单。”老郑的声音很轻,“总共欠了我两千七百二十一块五。我到现在,没敢跟那孩子提一个字。”
他抬手指了指墙上一张被油烟熏得模糊不清的合影,照片上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抱着一个瘦小的男孩,笑得很勉强。
“她走之前跟我说,‘老郑,你放心,等孩子上了学,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我就出去打工,一分不少地把钱还上’。”
周然的手指抚过那些薄脆的纸张,每一张上面都印着刺目的药名和金额。
他的手,第一次在采访中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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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自己曾经主笔的一篇深度报道,选题就是《底层互骗:消失在乡土社会里的信任链条》,那篇文章为他赢得了年度新闻奖。
而此刻,他发现自己从未真正走进过任何一个像这样的房间,从未触摸过一张如此滚烫的欠条。
夜幕降临,周然没有回那间漏雨的屋子,而是坐在村委楼道的角落里,借着昏暗的灯光,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白天的见闻。
逻辑开始混乱,预设的框架正在一寸寸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