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民多悲苦

阆山梦 千江一叶舟 6210 字 4个月前

他原意是要一两银子,谁方张先生一把握住他的手,道:“好,十两,成交!”

他只当自己听错了,那位白须大夫也劝道:“东家,这虽是秋水笺,到底是寻常方子,十两只怕要价太高!”

方先生不以为意,大手一挥道:“天下多少人欲得他老人家的医术而不得,我看它虽是寻常药方,却有许多变化奥妙,十两是值得的!”

又向小乞丐道:“只有一件,你须得带我去看你家病人!”

小乞丐未及开口,便有人道:“东家既买下了笺子,为何还要去看那病人?”

张先生哈哈笑道:“这药方有几处斟酌变化着实古怪,不知他老人家用意何在,说不得,我须得去看看那病家究竟是何情形。”

小乞丐深意喜不自禁,哪有不允的道理,当即便领了张先生诸人往城西破庙而去。

无奈张先生探看了老乞婆病情也参不透药方玄妙,便不得不日日亲自问诊,静观病情变化,竟将她归顾得无微不至。

小乞丐终才明白云未杳用这方笺子的缘故,心下直是感激不尽。

云未杳与孟飞又走了数日才到玉门关。

边城风光迥异别处,天地似乎比别处更为空旷高远。

黄沙万里,边声四起,凛冽的朔风带着边城的肃杀与孤寂肆无忌惮地侵入每一个人的心间。

云未杳这一路行来,除却往来商旅驼队,天地间,竟是再不见飞鸟,不见走兽。一座孤城,带着千年的孤寂与苍凉远远矗立在眼前。

湛若水曾为她演说天狼与西域,也提及了玉关与阳关。

在此之前,玉关、阳关之于云未杳,再多的便只有诗文。

如今,当耳畔响着清脆的驼铃声,当看到被落日余晕染红的玉门关时,她的心间,一股豪迈悲壮的情绪在激荡,眼中莫名地蓄满了泪水。

此处正是许凤卿镇守之地。

当年,晋宁公上官隽以离间之计将天狼分为两部,再扶植弱部,使得两部水火不容,自相残杀,无暇顾及中原,无奈晋宁公冤死之后,天狼两部再合为一部,大举进攻中原。

西北边线守将连连战败,许多城池被天狼攻下,朝廷只有一退再退。边城危急存亡之际,弘逢龙力排众议,攫拔不到弱冠年纪的许凤卿挂帅远征天狼。

许凤卿年纪既轻,且貌若美妇人,十三岁却已入了行伍,更数建奇功。此人深谙兵法,能征善战,堪称不世出的名将,是以二十岁不到便已封帅。

上任之后,许凤卿整顿军纪,力挽狂澜,再将天狼逼出玉门关,连收大片失地,自此威镇西北,被天狼呼为“战神”。

之后,许凤卿便奉命率三十万大军一直防守西北战线。

多年来,西北边城仍有大小战事,只不再危及朝局。

庙堂之中,许氏、弘氏、华氏并称“三贵”。江湖之中,许风卿亦被称为“冬君”,与上官清、云未杳、弄月竹并尊。

小主,

日近黄昏,云未杳只得与孟飞先找客栈投宿。因近边城,云未杳早易容成了商人,孟飞形容凶恶,便妆成了护卫,倒也不打眼。

云未杳见得街上时有成队将士持戈往来,皆队容整肃、军纪严明,暗叹道:早就听闻许凤卿治军有方,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跑堂的一路将他二人带至客房,一路道:“幸好你们赶得及,再晚些日子,只怕又要戒严,你们想出关都出不了!”

孟飞奇道:“这是为何?”

跑堂看左右四下无人,悄声道:“是我那相好说的,说许大帅又要跟天狼用兵。”

云未杳笑了笑,朝廷用兵事涉机密,一个跑堂的如何得知,是以并未将他的话在心上,只命跑堂的将饭菜送进房间,用罢便歇下了,一夜无语。

因着出关不易,云未杳只得暂住客栈。孟飞曾随湛若水出关,好容易找到个当地无赖,许了银钱,那人方肯领他们绕路出关。

一切安排停当后,云未杳已在边城住了好几日。那人将他们带至关外,便径自离去了。

云未杳牵着骆驼,登上一个小沙丘,目所能及之处皆是风沙残冰,除却呼啸的风声,再听不到喧嚣人声。

她仰头望天,心中默默祝祷:老天有眼,让我此行遂愿。若能得冰破果,我余生但有一息尚存,必倾力救治世人。

孟飞辨好方向,便领着云未杳向天狼腹地进发。

云未杳毕竟一个弱女子,且又是初入戈壁,颇多艰难,却仍咬紧牙关撑了下来。

孟飞看在眼里,便着意照拂,无奈塞外本极恶劣,也不过如此。他二人走过戈壁,又不知翻了多少高山,才到了一片草原边缘。

孟飞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帐篷道:“姑娘,爷当年就领着我从玉门关走到了这里。若再去阿克什湖,只怕要请牧民做向导了。爷当年曾救了个赤勒牧民,叫契连大叔,不知他是否还在这里,也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

云未杳笑道:“去看看罢!”她已打定主意,若找不到那位契连大叔,也须得寻个向导。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那契连大叔果然在此。

孟飞略通西域诸语,好容易才打听对了契连大叔家。

站在那帐篷外,孟飞正要叫人时,帐篷中正正出来一个人,六旬上下的年纪,高鼻深目,胡子花白,身量很是高壮。孟飞定睛一看,喜道:“契连大叔!”

那契连大叔陡然被孟飞唬了一跳,待看清来人,直是喜不自禁,拉着孟飞手笑道:“早起就听到鸟儿报喜,我就想必有贵客到,却没想到是你,湛老弟呢?”

说罢向孟飞身后看,没看到湛若水,却看到了一个青年男子,正是云未杳,怔道:“这位是?”

契连大叔开口便是汉话,很是有些出乎云未杳的意外,孟飞道:“契连大叔年轻时跟汉人做过生意,会说汉话。”

云未杳当即笑道:“契连大叔你好,我叫湛云,是孟飞的朋友。”

她出门在外,为省却麻烦,皆用的化名,这“湛云”二字正是湛若水在君山应弄月竹之急为她胡乱取的,如今便也用上了。

契连大叔乐呵呵地应下了,又用赤勒语向帐篷里高声道:“老婆子,我们的恩人孟飞来了,快出来迎客!”

他也不待里面回应,赶紧又将他二人迎进了帐篷。

帐篷内一股暖意,契连妻儿俱在里面,见了外客也不认生,不似汉人那般回避。契连的妻子也是六旬上下的年纪,立即起身招待,俱是笑容满面。

云未杳忖道:都道外族残暴,看这契连大叔一家,除却衣饰不同于中原,其淳朴憨厚倒与中原寻常百姓没有二致。

坐定之后,契连又道:“湛老弟呢,怎么没有同来?他的病治好了吗?”

一个十七八年纪的女孩子坐过来偎在他身边,盯了孟飞良久才笑道:“孟大叔,你还认得我吗?”这女孩儿说的也是汉话。

孟飞脸有茫然之色,契连笑道:“她是胭脂啊!”

孟飞恍然大悟,笑哈哈道:“我跟爷离开时,胭脂还很小,不想一转眼就长成大个俊俏的大姑娘了,大叔当真好福气!”

契连哈哈大笑道:“哪才一转眼,我都老了。只是我的胭脂,当真是草原一等一的美丽姑娘,多少小伙子上门求亲,奈何她都看不上,我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话虽如此,面上却颇见得意之色。胭脂羞红了脸,却还是向孟飞道:“湛大哥呢,他为什么没有来?”

云未杳听得她称孟飞做“大叔”,偏称湛若水为“大哥”,便多看了她两眼,见得那胭脂高鼻深目,雪肤红唇,双腿修长,形容秾艳,十足的异域风情。看罢,她只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孟飞道:“大叔,我们来天狼,就是为爷的病来的。”又指着云未杳道:“爷病了这许多年,亏得先生救他,如今我们要寻几味药,有一味就在天狼。”

契连听了,看向云未杳的眼中有了几分敬仰之色,道:“原来湛先生是位大夫。你们找的是什么药,你说给我听,我跟你们去找。是了,先生也姓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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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云未杳多看了胭脂两眼,胭脂只把她当成了鲁莽无礼的青年,心下很是不爽,只听了契连要为湛若水寻药,当下也道:“阿爹,我跟你们一起去!”

云未杳听得契连问询,遂笑道:“我与湛……大哥是有些渊源。”

孟飞便看了看她。

云未杳又笑道:“大叔可知道阿克什湖如何去?”一听“阿克什湖”,契连与胭脂俱变了脸色。云未杳看出不对劲来,试探道:“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契连赶紧笑道:“不为难,我领你们去!”

话虽如此,言下颇有踟蹰之意。话音才落,胭脂噘起嘴道:“以前还好,如今阿克什湖被天狼族占了,天狼人最是凶残不过,水草再好,我们也是不去的。”

原来西域多族杂居,以天狼最为强盛,时常欺负赤勒等小族,契连大叔便没少受天狼的气。

胭脂才说完,契连大叔便道:“小孩子家家,胡乱说什么话!”

云未杳心下一沉,奇道:湛郎说天狼自有王庭,如何又盘踞在阿克什湖?

她并未多问,孟飞已道:“乌里苏才是天狼王庭,又为何会在阿克什湖?盛夏还好,如今冰天雪地的,如何说得过去?”

契连叹气道:“去年年中,天狼老汗王过世,说来本该哈术继位,不想他叔父扎合却夺了大位。两叔侄打了起来,哈术敌不过,就逃到了阿克什湖。”

云未杳默默地点了点头,当下笑道:“不妨事,大叔只管跟我们指清楚路途,我与孟飞去便是了!”

契连大手使劲摆了摆手道:“那一路上都是天狼族人,没有向导带路,你们到不了阿克什湖。大叔活了六十多年,对这片草原再熟悉不过,你们找我做向导,算是找对人了,包管路上遇不到半个天狼人!”

胭脂还待要说,契连又道:“何况也是为了湛相公,无论如何,我都要亲自领你们去!”

云未杳心中感激,乍然瞅见胭脂在契连身后偷笑,才知她用了激将法。

胭脂与云未杳目光一对,登时板着了脸,很是不友善。云未杳看她十分地骄傲,只是暗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