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民多悲苦

阆山梦 千江一叶舟 6210 字 4个月前

此番归来之后,云未杳没有再急着出门,只在窟底支了个简易的茅草棚,算是将书房搬了下去,镇日间陪着湛若水在窟底看书。

如今凤凰髓已有着落,就只有帝台浆与冰破果了,只是着落有无,既要十分人力,更要看那天意。

三娘只道云未杳会在她的照料之下一日好似一日,哪料她镇日埋首于书堆殚精竭虑,竟是一点起色也无。三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知劝不动她,只能暗暗地更加用心。

孟飞诸人亦是看在眼里,心下既钦佩又感动。孟飞与封五又呆了些时日,且有了主意,但下石室向云未杳告辞,皆要再去山中寻帝台浆。

云未杳道:“我父亲对帝台浆的考据自当无误,无奈线索到阆山便断了。我近日翻看旧书,还是未能找到些许线索。”

封五道:“姑娘切莫烦忧,都道‘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如今老孟也回来了,我们权当兵分两处,他与我去山中找水,姑娘留家中查证帝台浆的所在,且姑娘毕竟是女子,不比我们皮糙肉厚,近来眼见消瘦得厉害,也须得调养,好歹后面日子还很长久,慢慢来。”

云未杳叹道:“三年看似漫长,却是忽忽而过。如今转眼一瞬,便过了半年,我哪敢再慢?”

孟飞道:“姑娘,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封五捅了捅他道:“跟姑娘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向来有话就说,现下倒扭怩成了老娘们!”

云未杳笑了。

孟飞便道:“这三味奇药,说找着,或许便找着了。若说找不着,莫说三年,只怕五年、十年、三十年、一辈子都未必凑得齐。姑娘可曾想过若凑不齐,该当如何?”

云未杳凝眉道:“若果真凑不齐,还是须得另寻它法,只如今来看……”

云未杳沉吟不语,若她有别的办法,便不必满天下寻这三味奇药了,复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的用意,你所想的,也正是我所想的。”孟飞便不再多言。

云未杳又道:“只当今眼下,能找到这几味药,便要尽力去找。”

封五点头称是,又道:“我与姑娘在山中寻了半年,山中情形是尽知的,且姑娘跟我说过辨水之法,我已记下,但请放心。若吃拿不准,我便装了回来请教姑娘。”

云未杳想了想,又问:“何时启程?”

封五与孟飞互看了看,孟飞道:“三日后就出发。”云未杳便不再说什么,只出窟吩咐三娘为他二人准备干粮。

孟飞与封五自去寻找帝台浆不表,秦用每日被三娘拘着看书,有不通之处便下窟请教云未杳,日也倒也平静。

只这平静之下,云未杳依旧毫无进展。这日她在窟中看书看得气闷,恼得将书抛掷一旁,喃喃道:“莫非是我错了,阆山并无帝台浆,又或者,帝台浆果然是子虚乌有?”

兀自发了半天闷气,云未杳看着湛若水道:“孟飞说得对,若我找不齐这三味奇药,还是须得另寻个法子救你。”

湛若水自不会回应。

云未杳凝神静气片刻,蓦地醒悟过来,忖道:孟飞与封五尚在山中奔波,三娘一心为我,你更是信任我,我怎能先就泄气了?既然父亲也在寻找,必然不会错了。湛郎,无论如何,我都要救回你!

元旦之前,孟飞与封五回了石室,带回了十几种泉水,试玉之后,却皆不是帝台浆。

转眼便是新年,虽有三娘与秦用张罗,无奈云未杳与孟飞并封五皆无心绪。

阆山自大年夜便开始下雨,山中越发湿冷,众人皆缩在房中不肯出门,一个新年竟过得无比沉闷。

初三日,云未杳依然在窟底看书,不想秦用急吼吼跳下了窟底,口中兀自结结巴巴道:“姑,姑娘,那个……那个苏灵儿又来了!”

云未杳心下一沉,忙阖上书随秦用出了窟。院中已是吵吵嚷嚷,云未杳在房中凝神看了看,苏灵儿并使女一行来了约有十余人,皆被三娘、孟飞诸人挡在了门外。

苏灵儿高高倚在肩舆上,两个粗使婢女抬得稳稳当当,当前立着三个悬玉使女,正是谷雨、小满和合儿。

云未杳早知了悬玉使女内讧情由,也知合儿曾被苏灵儿呵斥,不想她到底还是晋为了悬玉使女。她凝神看了,合儿腰间玉牌刻着“小雪”二字。

云未杳笑向她道:“恭喜!”

合儿自鼻中哼出一声来,只是翻眼看了看天,并不理会云未杳。

云未杳也不以为忤,又看了看三娘那头。

那小满正倒竖着柳眉与三娘理论,她中途出来,并不知三娘说了甚么,只见得小满气得两腮绯红,当即便要动手。

云未杳并不愿与苏灵儿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当即便叫住了三娘。

小满见得她出来,冷冷一笑,慢慢收回了架势,三娘不用回头也知是云未杳,只退了两步,挡在她的身前。云未杳向苏灵儿道:“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苏灵儿勾了勾唇角,清丽绝伦的容颜生出潋滟之色,只娇滴滴道:“这不新年里么,我在蜀中并无亲故,只得来访访邻居。”

小主,

孟飞道:“我们与苏姑娘非亲非友,不劳探访,请回罢!”

苏灵儿脸一沉,也不多绕弯子,只道:“这里哪轮到你说话!把上官清叫出来,我有话跟他说!”

云未杳道:“实在对不住,我如今为他解毒,是故并不方便见外客。”

苏灵儿冷冷道:“都大半年了,还是这个托辞!”

云未杳笑了笑道:“弘相爷应了我三年之期,如今一年不到,苏姑娘便等不得了?”

苏灵儿早知云未杳会拿弘逢龙压制她,却还是恼怒非常,且先前又走了霜降,教她遍寻不着,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直恼得她一把握住轿沿,眸中阴晴不定,只极力克制着怒意。

小满向前一步冷笑道:“不过解治毒药,竟要三年之期,你这神医秋主,看来不过尔尔!”

三娘反唇讥道:“看来上次那一掌是轻了,竟没打得你们长记性。”

此前曾有人夜探石室,三娘一掌重伤了一人,那人虽复蒙面,她早料定是悬玉使女,是以口中并不留情,直气得小满浑身发颤。

原来那夜夜探石室之人正是她与霜降,也正是她受了重伤,调养了三个月方才痊愈,如今三娘旧事重提,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当下一声不吭,挺剑便刺了出去。

三娘冷哼道:“雕虫小技!”说罢衣袖便暴涨数尺,脸上温厚不复,尽皆冷厉,又道:“保护好姑娘!”说罢跳入圈中。

悬玉使女皆功夫不弱,且仗着背后有弘逢龙撑腰,素来横行江湖,无奈卫三娘哪会将她们放在眼中,出手皆是狠招,不留半分情面。

虽相识日久,孟飞诸人尚是第一次见三娘真正出手。

他们虽早知三娘当年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绮练仙子”柏玉华,功夫很是了得,只现下看来,皆是暗自心惊,忖道:三娘往素极少出手,未料一出手,功夫如此之高!

众人见得三娘那一双衣袖上下翻飞,凝时团团绵绵,散如万马脱缰,忽尔如江海凝光,忽尔如飞云掣电,直舞得密不透风,压得小满喘不过气来。

小满暗叫不妙,猛地瞅见一个破绽,心下暗喜,便虚晃一招,意欲脱身,岂料那袖子竟如长了眼睛一般,眼见一招将老,半空中竟陡然回身,紧紧缠在她身上。

小满被重重抛向了半空,袖子且又忽然撤去,复重重落向地面,见得一个身影跃起托住了她,那人正是谷雨。小满拭了把汗,看了看苏灵儿,直是羞愧难当。

苏灵儿俏脸紧绷,狠狠地瞪着小满,又瞪着卫三娘,狠狠道:“好功夫!”

三娘哼了哼,并不理她。孟飞想了想,慢慢走到篱外崖边,深吸口气,蕴力在掌,“嘿”地一声击在巨石上,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但见粉末四溅,那坚硬的岩石竟被他生生打下一块。

苏灵儿心下骇然,她因着逼湛若水去碣石寻夭桃而软禁过孟飞,当时只道此人不过粗鲁莽夫,如今才知此人看似粗笨,实则功夫深不可测,之所以能被她圈禁,不过是因着湛若水的缘故。

如今湛若水始终不肯出来,这孟飞很是没有顾忌,苏灵儿深知占不到便宜,便不敢造次了,遂冷冷笑道:“不过大年里来访访邻居,探探旧友,你们就这般礼数,当真不识好歹。罢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回罢!”

云未杳道:“等一等!”

苏灵儿只道云未杳还要为难,面色很是不善,阴沉着脸道:“你还有何指教?”

云未杳笑了笑才道:“弘相爷既请苏姑娘护我周全,想必姑娘清楚,一切须得听我吩咐!”

苏灵儿未料她有此一说,面容微动,云未杳复又道:“如今我要说的是,姑娘但请安居山下,有事时,我自会去请你,无事时,烦请姑娘莫要上山打扰!”

苏灵儿横行江湖多年,除却弘逢龙,何时被人颐指气使过,却也驳她不得,只银牙暗咬,直是怒极反笑,接连道了数声“好”。

苏灵儿悻悻而去,待她走远后,云未杳诸人方才松了口气。

秦用围着三娘跳上蹿下,竖起拇指道:“三娘,好俊的功夫,我从未见人把袖子耍得这般漂亮,今日当真是大开了眼界!”三娘睨了睨秦用道:“对付几个小妮子罢了!”

封五亦笑道:“苏灵儿素来张狂,不想竟折在三娘手里,当真是解气,痛快痛快!”又向孟飞道:“老孟,好功夫!”

“我算什么,你们是没有见过,爷的功夫才叫一个漂亮,当年在海上,就这么一招,”孟飞挠头嘿嘿笑着,双手比划了一下道:“我就不能动弹了!”

封五笑道:“说来相公还是我的师父,我怎会没见过他的功夫?非但你佩服,天下豪杰莫不佩服,想当年,青帝风采……啧啧,可惜你们没识到。”

封五与孟飞说得秦用很是神往,捉住他二人连连发问。

云未杳暗笑了笑,三娘的功夫她最是清楚,只是极少见得湛若水出手,只在岳阳楼下相遇时,见得他不过几个身姿起落,却是俊爽至极。自新年来,孟飞诸人过得并不痛快,倒是苏灵儿的到来使得他们又振奋了许多,云未杳忖道:原来她来也并不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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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才过,云未杳便命三娘收拾行装去天狼,自是去寻冰破果。原来那冰破果生长于天狼苦寒之地的坚冰之中,只有春暖花开破冰之时才采摘得到。

三娘便是一百个不情愿,始终还是拗不过云未杳,只得再为她细细打点行囊。

这一次,云未杳带上了孟飞。封五原也要跟去,无奈帝台浆毫无着落,他便还是留在了阆山。

云未杳与孟飞一路往西北而行。她已大半年时间未曾下山,岂料山下竟大异于往年,多出了许多无家可归之人,且越往北走,难民越多,多是拖家带口,一路乞讨直往江南或京中等富庶之地而去。

云未杳看得心酸,时也救助些病危之人,便拉慢了许多行程。

这日,她与孟飞终于到了肃州境内,再有两日行程才能到边城玉门关。因着日色将暮,遂商议第二日再启程,便找了间客栈住下。

云未杳在房中呆得气闷,喜在那房间后有一个小院,并无敞阔,且极是粗陋,只是有几分整洁,遂步出房门,只在院中徘徊。

彼时残阳如血,云未杳不免生起思乡情绪,自然而然想起了湛若水与卫三娘,只忖道:近来因着救人,竟耽搁了许多行程,须得加紧赶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