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鲛典

我心头一跳,猛地回头,看向里屋正在灶前忙碌的妻。她头上那支唯一的、磨得发亮的银簪,是她娘家带来的陪嫁。我喉头滚动了一下,一股混合着羞愧和强烈渴望的情绪攫住了我。十贯钱,三坛好酒……我多久没痛快喝过了?鬼使神差地,我蹑手蹑脚走过去,趁妻不注意,拔下了那支簪子。冰凉的银簪握在手里,竟有些烫手。

我将簪子放在《鲛典》那一行字下。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银簪像是投入水中的盐块,无声无息地融化、消失在那流动的墨迹里。紧接着,沉甸甸的一串铜钱叮叮当当地从书页上方掉落下来,砸在桌面上,不多不少,正是十贯。而那墨迹也悄然变化,变成了「已偿」。

那晚,我醉得不省人事。妻没有说话,只是在我呕吐时,默默清理了污秽。

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再难合拢。起初只是典当些无关紧要的小物件,换点酒肉钱财。后来,心思就活了。邻家张二赖子的水田靠着溪边,肥得流油,我眼热很久了。夜里,我对着《鲛典》,试探着写下:「典邻人张二水田契一份,换镇西瓦房一座。」

小主,

这一次,《鲛典》要求的代价是「尔三月气力」。代价付出时,我如同大病一场,在床上躺足了三个月,才勉强恢复。而张二家,据说是因为赌钱,莫名其妙就把田契输给了镇上的富户,那富户转头就把田契和镇西那座我一直羡慕的青砖瓦房的地契,一起“送”到了我手上。

我搬进了大房子,吃着以前不敢想的珍馐,穿着绸缎衣服。妻却日渐沉默,她依旧操持着家务,但眼神空荡荡的,常常对着窗外发呆。我有些恼火,却又心虚,只好把更多的心思投入到那本《鲛典》上。

我开始典当更抽象的东西。「典一夜安眠,换窥探王员外秘事一桩。」于是我得知了他窃取家产的把柄,成功勒索来百两白银。「典三日味觉,换李秀才乡试策论一篇。」我转手卖给了一个土财主的儿子,又得了一笔横财。

我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身体也因为这不断的“典当”而时而虚弱,时而精力过剩,情绪起伏不定。但我停不下来。《鲛典》的力量太迷人了,它让我这个曾经的破落渔夫,拥有了操控命运的快感。

直到一个深夜,我再次翻开《鲛典》,前面的金页都已黯淡,墨迹显示「已偿」或「不可再典」。我的心跳莫名加速,手指颤抖着,捻开了最后一页。

这一页的材质与其他不同,是一种暗沉的,仿佛凝固的血液般的深褐色。上面的字,也不是流动的墨色,而是干涸的、黑红色的笔触,深深陷在纸页里:

「欲典无穷富贵,万世荣华,需献至亲眼眸一双。」

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拿不住《鲛典》。无穷富贵!万世荣华!这八个字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响,震得我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但后面那条件……至亲眼眸一双?

我猛地抬头,目光穿透虚掩的房门,落在外面堂屋里,正就着一盏如豆油灯缝补衣裳的妻。她低着头,脖颈纤细脆弱,侧影在墙上投下放大的、微微摇晃的影子。至亲……这里除了她,还有谁?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与那炽热的贪婪交织在一起,疯狂地撕扯着我。那双总是温顺低垂的眼睛……挖出来?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行!那是跟我吃了这么多年苦的妻!

可……无穷富贵啊!万世荣华!再也不用典当,再也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拥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

我像着了魔,浑浑噩噩地走到后院,打了一盆冰凉的水,把脸埋进去,试图让自己清醒。水冷得刺骨,却浇不灭心头那团邪火。我走到磨刀石旁,拿起那把有些日子没用的柴刀,下意识地开始磨。嚯——嚯——嚯——单调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仿佛在磨砺我内心最阴暗的念头。刀刃在月光下渐渐泛起冷冽的青光,映出我扭曲的脸。

我不知道磨了多久,直到刀刃锋利得可以吹毛断发。我握着刀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堂屋走去。

油灯的光晕下,妻还在缝补,姿态一如既往的宁静。我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空旷的屋里显得格外沉重。她似乎没有察觉,直到我走到她面前,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她终于停下了手中的针线,缓缓地抬起头。

没有预想中的恐惧,没有惊疑,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她看着我,看着我局促不安握在身后的手,看着我省略了所有过程的挣扎与丑态,忽然,嘴角轻轻一勾,露出了一个极淡、极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