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木马轮

“九龄公为何觉得他有野心?”青林问道,“军报中所言,似乎都合情合理。”

“细节见人心。”张九龄指着军报中的一句话,“你看此处,他说‘若增兵三千,臣可保河北五年无虞’——五年无虞?兵法云‘兵无常势’,他竟敢如此断言,可见其自负。再者,去年他入朝时,老夫曾与他交谈,见他眼神闪烁,对陛下虽恭敬,却藏着一丝不屑;对同僚则傲慢无礼,全然不顾朝堂礼仪。如此之人,手握重兵,岂会甘心久居人下?”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老夫已三次向陛下进言,提醒陛下提防安禄山,可陛下总说‘禄山骁勇善战,且对朕忠心耿耿’,不肯采纳。如今安禄山势力渐大,若不早做防备,他日恐成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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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林心中一震。他知晓历史——数十年后,安禄山果然发动“安史之乱”,席卷半个唐朝,让盛极一时的开元盛世彻底崩塌。而张九龄,竟是最早预言这一隐患的人。可叹的是,他的忠言并未被唐玄宗采纳,否则,盛唐的命运或许会截然不同。

“九龄公,既然陛下不肯采纳,您为何还要坚持进言?”青林问道,“若因此触怒陛下,恐对您不利。”

张九龄闻言,目光变得坚定:“老夫身为中书令,辅佐陛下治理天下,便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因怕触怒陛下而隐瞒隐患,便是失职;若因个人安危而置天下百姓于不顾,便是不义。即便陛下今日不采纳,老夫也要将隐患说清楚——他日若真有变故,陛下或许会想起老夫今日之言,百姓或许能少受些苦难。”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青林心中满是敬佩。在皇权至上的时代,能坚持己见、直言进谏,哪怕明知可能触怒皇帝,也绝不妥协,这便是张九龄的“贤”——不仅贤在治国之才,更贤在赤子之心。

两人继续前行,很快便到了中书省门口。张九龄转身对青林说:“郎君若无处可去,不妨暂居老夫府中。府中常有文士往来,郎君若喜欢诗文,可与他们交流;若对朝政感兴趣,也可在一旁旁听老夫与属官议事。”

青林正想深入了解张九龄的生活与工作,立刻答应:“多谢九龄公收留,晚辈感激不尽!”

张九龄的府邸并不奢华,青砖黛瓦,院内种着几株梅花与竹子,正堂的墙上挂着一幅《春江垂钓图》,案几上堆满了竹简与笔墨,空气中满是墨香。当晚,张九龄便设宴款待青林,席间还邀请了几位文士——其中竟有青林熟知的孟浩然!

孟浩然身着白衣,气质洒脱,见到青林便笑着举杯:“这位郎君看着面生,想来是九龄公新结识的友人?不知郎君擅长何种诗文?”

青林有些拘谨,连忙答道:“晚辈才疏学浅,只是略懂些诗文,不敢在孟先生面前班门弄斧。晚辈曾读过先生的《过故人庄》,‘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一句,将田园风光写得如在眼前,实在令人赞叹。”

孟浩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郎君竟读过我的拙作?此诗乃去年我隐居鹿门山时所作,未曾刊印,只在好友间流传,郎君如何得知?”

青林心中一慌,连忙解释:“晚辈来自远方,家乡有位先生曾收藏过先生的诗文手稿,晚辈有幸读过,便记在了心里。”

张九龄看出了青林的窘迫,笑着打圆场:“孟山人不必多问,青林郎君来自异域,所知之事多有奇特之处。今日难得相聚,不如我们以‘洛阳秋景’为题,各作一首诗,如何?”

众人纷纷赞同。张九龄率先提笔,略一思索,便在纸上写下:“金风荡初节,玉露凋晚林。此夕穷涂士,郁陶伤寸心。”笔力苍劲,既写出了秋景的萧瑟,又暗含对寒门士子的关怀。

孟浩然紧随其后,写下“洛阳访才子,江岭作流人。闻说梅花早,何如北地春”,借秋景抒发对友人的思念,意境悠远。

青林看着两人的诗作,心中感慨——这便是盛唐的诗人,无需刻意雕琢,信手拈来便是千古名句。他也拿起笔,写下了一句现代诗人描写秋天的诗句:“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众人见了,都眼前一亮。孟浩然赞叹道:“好一句‘秋日胜春朝’!寻常人写秋,多是悲秋之情,郎君却能写出秋日的生机,实在难得!”

张九龄也点头赞许:“此句颇有新意,可见郎君胸中有丘壑。若郎君愿意,日后可多与府中文士交流,定能大有长进。”

接下来的几日,青林便留在张九龄府中,亲眼见证了这位“贤相”的日常。

每日清晨,张九龄天不亮便起身,先是批阅昨夜未看完的奏章,然后前往紫微城上朝。朝堂上,他总能针对朝政提出精准的建议——当户部奏报江南水灾时,他立刻提出“开仓放粮、减免赋税、招募流民修堤”三策,既解燃眉之急,又能长远防洪;当兵部讨论是否要对吐蕃用兵时,他坚决反对:“近年边疆虽有摩擦,但吐蕃并未大举入侵,若贸然出兵,不仅会消耗国力,还会让百姓流离失所。不如派使者与吐蕃议和,互通有无,以和平方式解决争端。”

退朝后,他又要赶回中书省,与属官商议政务,常常忙到午时才能吃午饭。午后,他会抽出一个时辰,与府中的文士交流诗文,或是批阅士子们的投卷,选拔有才华的人推荐给吏部。青林曾见过他批阅投卷时的认真——每一份投卷,他都会仔细阅读,遇到好的文章,会忍不住拍手赞叹;遇到有瑕疵的,也会写下修改意见,从不敷衍。

“老夫年轻时,也曾多次投卷,却屡屡碰壁。”一次批阅投卷时,张九龄对青林说,“那时老夫便发誓,若日后有机会选拔人才,定要‘唯才是举’,绝不以出身、门第取人。如今朝堂上的不少官员,如王维、王昌龄,都是老夫从寒门士子中提拔起来的。他们有才华,有抱负,对百姓也有同理心,比那些只知享乐的世家子弟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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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林问道:“九龄公,您主张‘轻徭薄赋、选拔贤能’,可如今朝堂上,是否有反对之声?”

张九龄放下手中的投卷,叹了口气:“自然有。不少世家大族,因老夫提拔寒门士子而不满,认为老夫‘破坏规矩’;还有些武将,因老夫反对穷兵黩武而怨恨,说老夫‘胆小怕事’。就连陛下,近来也有些听不进逆耳忠言了——前日老夫奏请削减宫中开支,陛下虽表面答应,却并未实际行动。”

他顿了顿,目光却依旧坚定:“但老夫不会放弃。轻徭薄赋,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选拔贤能,才能让朝堂清明;反对穷兵黩武,才能让国家长治久安。这些都是治国的根本,哪怕阻力再大,老夫也要坚持下去。”

青林看着张九龄的侧脸,忽然想起历史上的记载——开元二十五年,张九龄因反对唐玄宗立武惠妃为皇后,又因安禄山之事多次进谏,触怒了唐玄宗,最终被罢相,贬为荆州长史。而他罢相后,李林甫、杨国忠等奸臣相继掌权,朝政日益腐败,最终导致了“安史之乱”。

“九龄公,”青林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道,“晚辈或许不该多言,但晚辈听说,近日宫中有人向陛下进谗言,说您‘结党营私、把持朝政’,您可要多加小心。”

张九龄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老夫身正不怕影子斜。老夫提拔人才,是为了国家,不是为了结党;老夫执掌朝政,是为了百姓,不是为了把持权力。若陛下真的相信谗言,罢了老夫的官,老夫也无怨无悔——大不了回到岭南老家,种几亩田,写几首诗,过些清闲日子。只是老夫担心,若老夫离开朝堂,那些奸臣便会有机可乘,陛下的江山,百姓的生计,恐怕会陷入困境。”

这番话让青林心中发酸。张九龄关心的从来不是自己的仕途,而是大唐的江山与百姓。可历史的车轮,似乎早已注定——他终究还是会被罢相,盛唐终究还是会走向衰落。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张九龄像往常一样前往紫微城上朝,却在傍晚时分被几名禁军护送回府。他面色平静,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疲惫。见到青林,他递过一份圣旨,轻声说:“老夫被罢相了,明日便要前往荆州赴任。”

青林接过圣旨,只见上面写着“中书令张九龄,虽有治国之才,然近日屡犯龙颜,且有结党之嫌,着罢去中书令之职,贬为荆州长史”。短短几句话,便结束了张九龄在中枢的政治生涯。

“九龄公……”青林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张九龄却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老夫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可惜,安禄山的隐患还未解决,江南的赋税还未彻底减免,那些有才华的寒门士子还未得到重用……”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的梅花,“不过也好,去了荆州,老夫倒能有更多时间写诗,也能亲眼看看荆州的民生,或许还能为当地百姓做些实事。”

当晚,张九龄府中的文士与官员纷纷前来送行,孟浩然更是泣不成声:“九龄公,您一走,朝堂上便再无直言进谏之人了!您在荆州若有任何需要,尽管派人告知,晚辈定当全力相助!”

张九龄拍了拍孟浩然的肩膀,温声道:“孟山人不必悲伤。老夫虽不在朝堂,但只要你们坚守本心,为百姓着想,为国家尽力,大唐便不会衰败。记住,无论身处何地,都要‘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