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乱世墨痕

他看着罗贯中笔下的字,那是一行小楷:“玄德见缚刘岱过来,慌下马解其缚,曰:‘小弟张飞误有冒渎,望乞恕罪。’”

是《三国演义》里的情节!是刘备和张飞擒了刘岱又放掉的那段!

青林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从小听三国故事长大,读小学时背过“桃园三结义”,中学时为“赤壁之战”画过地图,大学时在论坛上和人争论过“诸葛亮是否北伐过度”。那些鲜活的人物,那些荡气回肠的故事,他以为自己早已烂熟于心,可此刻看着它们从罗贯中的笔尖诞生,才忽然意识到,这些文字背后藏着怎样的温度。

罗贯中写得极慢。有时一个字要写了又涂,涂了又写,眉头拧成个疙瘩。他会突然停下来,拿起案上的《三国志》翻查,嘴里念念有词,时而摇头,时而点头。

“先生,”青林忍不住问,“您写这些……是想给后人看吗?”

罗贯中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点疲惫,却又异常坚定:“俺是想让后人知道,这乱世里,也曾有过真英雄。”他指了指案上的史书,“这些文字太硬,像石头,寻常百姓看不懂。俺想把它们写成故事,让田埂上的农夫、茶馆里的茶客都能听得懂,记得住。”

青林心里一震。他以前读《三国演义》,总觉得是在看传奇,此刻才明白,罗贯中写这本书,或许不只是为了记录历史,更是为了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为人们留住一点关于忠义、关于勇武、关于理想的念想。

日子一天天过去,青林在罗贯中这里住了下来。他帮着劈柴、挑水、生火,尽量不打扰罗贯中写作。有时罗贯中写得入了迷,忘了吃饭,他就把温热的杂粮粥端到书案旁,看着那些熟悉的情节在纸上慢慢铺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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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罗贯中写“温酒斩华雄”,笔尖在“关公曰:‘酒且斟下,某去便来’”上顿了顿,添了句“出帐提刀,飞身上马”,写完后自己忍不住笑了,低声道:“就得这样,才是关云长。”

他看到罗贯中写“三顾茅庐”,写刘备雪天里在茅屋外等候,笔锋忽然软了下来,在“玄德犹然侍立”后面,细细地加了句“张飞大怒,谓云长曰:‘这先生如何傲慢!见我哥哥侍立阶下,他竟高卧,推睡不起!等我去屋后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写完又摇摇头,把“放火”改成了“用绳子绑他来”,喃喃道:“翼德性急,却也不是真要烧房子,是气不过哥哥受委屈。”

青林站在一旁,看着罗贯中为了一个细节反复琢磨,看着他时而因笔下人物的命运而叹息,时而因一段精彩的对白而击节,心里渐渐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原来那些让他热血沸腾的文字,是这样一字一句熬出来的。原来那些活灵活现的人物,早已在作者心里住了千遍万遍。

这天,罗贯中写到了“赤壁之战”。他铺开一张大纸,先用淡墨画出长江的走向,标出赤壁的位置,又在两岸写下“曹军”“孙刘联军”,然后才开始写诸葛亮借东风、周瑜火烧战船。

“这里得写得细些。”罗贯中一边写一边对青林说,“火攻最难写的不是烧起来的热闹,是烧起来前的算计。诸葛亮怎么知道会有东风?周瑜怎么瞒过曹操?黄盖的苦肉计怎么让曹操信了?这些都得想透,不然读者看了要骂俺胡编。”

青林看着他笔下的“火趁风威,风助火势,船如箭发,烟焰涨天”,忽然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关于赤壁之战的史料考证,忍不住说:“先生,史书上只说曹军是被火攻打败的,没提借东风……”

罗贯中放下笔,看着他笑了笑:“史书是史书,故事是故事。俺写诸葛亮借东风,不是说他真能呼风唤雨,是想说这人能掐会算,懂天时地利。乱世里的英雄,总得有点过人之处,才能让后人信服。”

他顿了顿,拿起案上的一块干粮,掰了半块递给青林:“你看那诸葛亮,明知蜀魏实力悬殊,还是要六出祁山。有人说他傻,可俺觉得,他是为了一个‘信’字——信刘备的知遇之恩,信兴复汉室的理想。这种傻,比聪明更可贵。”

青林接过干粮,放在嘴里慢慢嚼着,没说话。他忽然想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八个字,以前只觉得是赞美,此刻听罗贯中一说,才品出里面藏着的悲壮。

深秋的一天,罗贯中写到了关羽败走麦城。

他写关羽被吴兵围困,写廖化去上庸求救被拒,写关羽决定突围,笔尖越来越沉,纸上的墨迹都显得格外浓重。写到“关公横刀立马于桥上,桥西是伏兵,桥东是追兵”时,他突然停住了,握着狼毫的手微微发抖。

“先生?”青林轻声唤道。

罗贯中没应声,只是盯着那张纸,眼圈慢慢红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说:“这么个英雄,怎么就落得这般下场……”

青林心里也跟着发酸。他知道历史上关羽确实兵败被杀,可在罗贯中的笔下,这个人物早已不是简单的历史符号。他是那个温酒斩华雄的少年,是那个过五关斩六将的义士,是那个单刀赴会的勇者。他的败亡,不只是一个英雄的落幕,更像是一种理想的崩塌。

“俺不想让他死。”罗贯中突然说,声音里带着点哽咽,“俺想让他杀出重围,回到成都,和玄德、翼德再聚一次……”

青林的心猛地一揪。他看着罗贯中那双泛红的眼睛,突然明白,作者和笔下的人物,早已是血脉相连。写关羽之死,对罗贯中来说,或许就像送别一位挚友。

“可俺不能。”罗贯中慢慢低下头,重新握紧狼毫,“历史就是历史,改不得。该走的路,该受的难,一点都不能少。这样后人看了,才会知道‘忠义’二字,有多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