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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林看着他一丝不苟地把数据记在本子上,突然想起课本里说徐霞客是地理学家,可此刻看来,他更像个地质学家、水文学家,甚至是化学家。
“先生,您测这些有什么用呢?”青林忍不住问。
徐霞客放下笔,灯笼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去年在雁荡山,当地人说山顶有湖,我上去一看,根本没有。他们又说山是浮在水上的,可我测了岩石的比重,比水重得多,怎么会浮着?”他笑了笑,“很多说法代代相传,可没人去验证。我多测些数据,记下来,后人便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他们在溶洞里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徐霞客的蜡烛果然如他所说,还剩小半根。出洞时,青林发现他的笔记本上不仅记了数据,还画了张溶洞的剖面图,哪里有支洞,哪里有暗河,都标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标注了岩石的颜色和质地。
“您这图……”青林想起现代的地质勘探图,竟有几分相似。
“走一段画一段。”徐霞客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上次在七星岩,我在洞里迷了路,后来靠着岩壁的颜色才走出来。这些细节,说不定哪天就有用。”
跟着徐霞客走得越久,青林越觉得他不像个“古人”。他从不轻信书本上的记载,总是亲自验证。书上说某山高千仞,他非要一步步量出来;书上说某河向东流,他非要溯流而上,找到源头才肯罢休。有一次,他们遇到一条湍急的河流,当地人说这河深不可测,徐霞客却找来根长绳,一端系着块大石头,一点点往下放,直到绳子不再下沉,他数了数绳子的长度,又用测角仪测了河宽,竟算出了河水的大致流量。
“您是怎么想到这些方法的?”青林忍不住问。
“看木匠做活学的。”徐霞客坐在河边洗脚,水里的鹅卵石硌得他舒服地眯起眼,“木匠量木料,要算方数,用的不就是长乘宽乘高?我测山洞的容积,道理是一样的。还有泥瓦匠测地基平不平,用的不就是水平仪?我不过是把这些法子用到山里、水里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青林知道,把生活中的智慧转化为科学的测量方法,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在那个连“地球是圆的”都少有人知的年代,徐霞客已经在用实证的精神探索世界了。
这天夜里,他们在山神庙里借宿。徐霞客借着油灯的光整理笔记,青林则坐在门槛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他摸出那枚罗盘,盘面的青光比来时淡了些,似乎在提醒他该回去了。
“在想什么?”徐霞客走过来,递给青林一块烤得焦黄的红薯。
“在想您走了这么多地方,记了这么多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青林咬了口红薯,甜丝丝的暖流涌进胃里。
徐霞客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山峦,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小时候读《禹贡》,总想问,那些山川河流到底是什么样子?后来读《水经注》,又想知道,郦道元说的‘三峡七百里’,是不是真的?”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油灯的光,“走了这些年才明白,天地太大了,一本书写不完。我能做的,就是多走一步,多记一笔,让后来人知道,这山河有多壮美,有多神奇。”
他指着自己的笔记本:“你看这黄山的花岗岩,和雁荡山的流纹岩,摸起来不一样,形成的样子也不一样。这不是神仙造的,是天地自己长出来的。我把这些记下来,或许有一天,有人能明白它们是怎么长出来的。”
青林的心猛地一颤。他突然想起现代地质学里的岩石分类,想起板块运动理论,想起那些建立在无数实证数据上的科学结论。而这一切的源头,或许就藏在徐霞客这些带着泥痕的笔记里。
“青林兄,”徐霞客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包里翻出一卷纸,“我看你对量算的法子很感兴趣,这是我整理的一些测量口诀,或许你能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