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奶奶的佛堂在暴雨夜漏了雨。苏棠接到她的电话时,雨已经下了两个小时,陈奶奶的声音在电话里发颤,带着哭腔:“丫头,快来!佛像要被淋湿了,香灰都泡成泥了!”
苏棠赶到时,佛堂的屋顶正往下滴水,水珠砸在铜香炉里,发出 “嗒嗒” 的声响。陈奶奶正用塑料布盖佛像,浑身都湿透了,头发贴在脸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可她手里的塑料布却一直护着佛像,生怕雨水溅到琉璃像上。“快帮我把佛像搬到屋里,底座不能沾水!” 陈奶奶抓着苏棠的手,掌心冰凉,却很有力。
苏棠帮她把佛像搬到干燥的堂屋,用干布擦干净底座上的水时,手指无意间碰到夹层,竟摸出了一样东西 —— 不是纸,是一片干枯的艾草!艾草的绿色早就褪成了褐色,却还带着淡淡的香味,像是被香火熏过,带着佛堂的气息。苏棠把艾草展开,里面裹着一枚银戒指,戒面很小,刻着一朵极小的莲花,花瓣已经有些变形,边缘磨得发亮,显然戴了很多年。
“这是我娘的陪嫁,和佛像一起带来的。” 陈奶奶用衣角轻轻擦拭戒指上的铜绿,动作很轻,像是怕碰坏了,“她说当年教会学校的神父给的,能辟邪,让她戴着保平安。” 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往樟木箱跑,膝盖撞在门槛上,发出 “咚” 的一声,她却像没感觉到疼,从箱子最底层翻出一个铁皮盒 —— 盒子上锈迹斑斑,锁早就坏了,用铁丝缠着。“这些是我娘留下来的,我一直没敢看,总觉得她还在,我动了她的东西,她会不高兴…… 你看有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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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盒里全是泛黄的纸片,有旧日历、碎布片,还有几张黑白照片。其中一张照片的边角被水浸得发皱,穿旗袍的年轻女人站在教会学校的银杏树下,手里捧着一本《圣经》,笑容亮得晃眼,身后的十字架在阳光下泛着光,连木头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照片背面的字迹娟秀,用蓝墨水写着:“1937 年秋,赠吾爱林静淑,愿主保佑。” 落款是 “神父约瑟夫”。
“这不是阿弥陀佛……” 苏棠指着照片里的十字架,心脏突然狂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陈奶奶的母亲,这个每天念 “阿弥陀佛” 的老人,竟然和基督教有关?她手里的《圣经》,身后的十字架,还有神父的赠言,每一样都在推翻苏棠之前的认知。
陈奶奶的脸瞬间白了,抢过照片紧紧抱在怀里,像是在守护什么珍宝,又像是在抗拒什么,身体不住地发抖。“不可能!我娘天天念阿弥陀佛,怎么会有十字架的照片?她从来没提过主,从来没有!”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照片上,晕开了墨迹,“菜窖里那半年,她总说‘神爱世人’,我以为是阿弥陀佛的意思,原来…… 原来不是?她骗了我这么多年?”
苏棠蹲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铁皮盒的底层压着一本日记,牛皮封面已经脆得像饼干,轻轻一碰就掉渣,书脊用线缝着,线都快断了。苏棠小心翼翼地翻开,1941 年的字迹记录着惊人的真相:陈奶奶的母亲本名林静淑,是教会学校的优等生,信仰基督教,还曾担任教会的唱诗班成员;嫁给陈爷爷后,为了不让婆家忌讳 —— 陈家祖辈信佛,最忌 “洋教”,她把《圣经》藏进佛像底座,对外只念 “阿弥陀佛”,假装信佛;日军攻城时,她从神父约瑟夫那里得到城防图,藏在佛底座的夹层里,靠着每天念 “阿弥陀佛” 作掩护,偷偷把情报传递给游击队 —— 每次去给游击队送情报,她都会带着佛像,遇到日军盘查,就说 “去庙里烧香”,日军见她是个念佛的老太太,从来不多问;那张治风寒咳嗽的药方,其实是用密码写的接头时间和地点 ——“麻黄三钱” 是晚上三点,“杏仁五钱” 是在五棵槐树下见面,“生姜两片” 是说要带两件棉衣,给受伤的战士穿。
“所以…… 您娘根本不知道‘阿弥陀佛’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把佛号当掩护?” 苏棠的手指在 “神爱世人” 四个字上摩挲,突然明白陈奶奶的茫然从何而来。这是一场跨越三代的信仰伪装,像一层裹在真相外面的糖衣,甜得让人忘了里面的药味,也忘了最初的模样。林静淑念了一辈子 “阿弥陀佛”,心里装的却是 “主”,可她的善良,却比任何信仰都更真切。
暴雨敲在窗棂上,像无数只手在拍打,声音又急又密,把屋里的哭声都盖了些。陈奶奶抱着那本日记,突然笑了,眼泪却越流越多,笑着笑着,声音就变了调:“难怪我娘总说,念佛就是心里装着别人。她给游击队送情报时,把仅有的口粮分给受伤的战士;解放后办扫盲班,教街坊邻居认字,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她都耐心教,从不提自己信啥;谁家有难处,她都去帮,张婶家孩子生病,她连夜走十几里路去请大夫,自己脚都磨破了…… 原来她不是在念佛,是在做人啊。”
佛龛上的阿弥陀佛还在微笑,琉璃眼睛在闪电中闪着光,像是在回应她的话。苏棠突然发现,佛像的后脑勺有一个极小的十字架印记,被香火熏得发黑,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 显然是林静淑刻意刻上去的。一边是佛,一边是基督,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却从未被遗忘。就像林静淑的信仰,一半藏在佛号里,一半藏在心里,从未分过彼此。
第四节:佛号里的传承
陈奶奶病了三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嘴里反复念叨:“我念错了,念错了……” 声音又轻又碎,像风中的落叶。张婶每天都来送小米粥,坐在床边劝她:“桂英姐,管他是阿弥陀佛还是上帝,你这辈子帮人看孩子、给老人送终、替街坊垫医药费,哪家没受过你的恩?你比谁都像活菩萨。念错了又咋地?心是好的就行,神佛都看在眼里呢。”
第四天清晨,天还没亮,苏棠就听见佛堂传来 “阿弥陀佛” 的声音。她赶紧穿好衣服跑过去,推开门一看,陈奶奶正跪在佛龛前,念珠转得飞快,比平时快了一倍,木珠碰撞的声音急促又有力。但这次,她的声音里多了种奇怪的调子,像唱歌又像
第四节:佛号里的传承
陈奶奶病了三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嘴里反复念叨:“我念错了,念错了……” 声音又轻又碎,像风中的落叶,稍不留神就散在空气里。张婶每天都提着保温桶来送小米粥,坐在床边握着她枯瘦的手劝:“桂英姐,管他是阿弥陀佛还是上帝,你这辈子帮巷里娃看功课、给独居老人送终、替街坊垫医药费,哪家没受过你的恩?前几年老李家孙子发烧,深更半夜是你背着去的医院;王大爷走不动道,你端了半年的热汤 —— 你比谁都像活菩萨。念错了又咋地?心是好的就行,神佛都看在眼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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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清晨,天还没亮,巷子里只有环卫工扫地的 “沙沙” 声,苏棠就听见佛堂传来 “阿弥陀佛” 的声音。她赶紧穿好衣服跑过去,推开门时,檀香混着清晨的凉气扑面而来 —— 陈奶奶正跪在佛龛前,脊背比平时挺直了些,手里的紫檀念珠转得飞快,木珠碰撞的 “嗒嗒” 声急促又有力,像在追赶什么。但这次,她的声音里多了种奇怪的调子,像唱歌又像诵经,忽高忽低地绕着佛龛飘,“阿弥陀佛” 的尾音会轻轻上扬,带着股悠远的韵律 —— 后来苏棠查教会资料才知道,那是《圣经》里《诗篇》的调子,林静淑当年在教会学校唱过无数次,悄悄教给女儿时,说 “这是能让人心里安稳的歌”,如今陈奶奶竟凭着模糊的记忆,把它和佛号揉在了一起,分不出彼此。
“我想通了。” 陈奶奶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手里捏着那枚刻着莲花的银戒指,正往自己枯瘦的手指上戴 —— 戒指有些松,她就绕了两圈红绳固定。戒面的莲花贴着掌心,被体温焐得暖暖的。“我娘念的不是佛号,是念想。” 她指着窗外,天刚蒙蒙亮,香椿树的叶子在晨雾里泛着淡绿,“就像这树,我娘当年栽的时候,以为是香椿,盼着春天能摘芽炒菜,后来才知道是臭椿,芽子涩得没法吃。可这不耽误它每年发芽,夏天给街坊挡太阳,秋天落的叶子还能当柴烧 —— 名字不重要,能帮人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