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宿舍的吊扇转得“嗡嗡”响,像只不停叫的蚊子。眼前总浮现出我爸蹲在砖窑门口抽烟的样子,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也不知道弹;浮现出我妈举着满是裂口的手,把攒了半年的零钱塞进我书包;浮现出牛雅溪刚才拦在我身前时,发红的眼眶和发颤的嘴唇。窗外的月光冷冷的,透过铁栏杆照进来,像一道道枷锁。我忽然明白,这世上的恶意,有时比寒冬还刺骨,它不会因为你善良就手下留情。
小主,
第二天一早,我和牛雅溪拿着U盘去找院长。老院长的办公室在行政楼顶层,墙上挂着他年轻时的照片,穿着白衬衫站在教学楼前,笑得一脸灿烂。他听完录音,又一张张翻看着那些照片,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敲得人心里发慌。沉默了足足十分钟,他才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疲惫:“我会派人调查,你们先回去上课,别影响学习。”
可我们等来的不是公正,而是更糟的消息。中午时分,李督查在两校的论坛上发了篇长文,说我们伪造录音恶意中伤,还添油加醋地写了句“师范大学女生牛雅溪为帮贫困生,不惜用美色诱惑督查”。这话像长了翅膀,不到半天就传遍了两个学校。去食堂吃饭时,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有人说牛雅溪“看着清纯,没想到这么拜金”,有人说我“吃软饭还想吃出花样”。
牛雅溪下午去给小学生补课时,家长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原先热络的笑脸冷得像冰:“我们家孩子还小,怕被教坏了,这课还是算了吧。”她攥着教案站在楼道里,看着家长“砰”地关上门,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哭了一整天,眼睛肿得像核桃,看见我时却强扯出笑脸:“没事,我再找别的兼职,家教不好找,发传单总能行。”
我去找林薇想再收集点证据,刚走到她们宿舍楼下,就看见她被几个女生围着。领头的是系里的文艺委员,正指着林薇的鼻子骂:“就你爱多管闲事!帮着个穷小子欺负李督查,是不是收了人家好处?”她们把林薇的速写本抢过去,狠狠摔在地上踩,画着清溪古镇的那一页被踩得全是脚印。林薇红着眼圈蹲下去捡,看见我过来,突然冲我喊:“别过来!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愿意管的!”
那天傍晚,我坐在操场的看台上,看着夕阳把天空染成血色,像幅泼了红漆的画。牛雅溪抱着膝盖坐在我旁边,从兜里掏出颗糖,剥开糖纸塞进我手里。是橘子味的,和她第一次在考点门口给我的那种一模一样。“甜吗?”她问,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
“甜。”我把糖放进嘴里,甜味却像被稀释了,压不过心里的苦。
“我爸给我打电话了。”她望着远处的教学楼,晚霞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说让我跟你分手,不然就给我办休学,送我去国外读预科。”
我的心猛地一沉,捏着糖纸的手开始发抖,糖纸被揉得不成样子。
“我没答应。”她忽然转过头,眼睛在暮色里亮得像星星,比操场的路灯还亮,“我说,就算不上学,就算被全世界说坏话,我也不跟你分手。”她的眼泪掉下来,砸在我手背上,烫得像火,“小A,我们一起扛过去,好不好?”
我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闻到她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香味,混合着淡淡的眼泪咸味。远处的路灯亮了,一盏盏排过去,像一颗颗孤独的星。我忽然想起在清溪古镇的那个夜晚,她跑调的歌声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火堆的温度暖得人发困,还有她睫毛上的露水,在月光下闪闪烁烁。
“好。”我轻轻说,声音有点哽咽,“我们一起扛。”
风穿过看台,带着秋末的凉意,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飞。可怀里的温度,却比任何时候都暖。我知道前路难走,知道那些恶意像涨潮的海水,随时可能将我们淹没,可只要她在身边,我就敢往最深的浪里跳——因为爱从来不是锦上添花,是风雪里的相拥,是哪怕全世界都站在对立面,我也敢牵着你的手,说“我们不怕”。
夜里十一点,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牛雅东发来的短信:“我爸知道了,气得把桌上的搪瓷缸都摔了,说要亲自来省城找张老板算账。但他最后让我告诉你,别怕,天塌下来有他顶着,他会处理好。”
我盯着那条短信,忽然想起牛满仓在砖窑上的样子。他当时穿着沾满灰尘的工装,手里拎着铁锤,却在经过我身边时,闷闷地说了句“干活小心点,别跟个愣头青似的”。原来那些藏在硬壳下的温柔,从来都没缺席过。就像这漫长的黑夜,再黑,也会等来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