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宴明光楼

阆山梦 千江一叶舟 6739 字 4个月前

座中诸人便有了疑惑之色,湛若水看了看赵朴,又看了看左边上首的空位,忖道:究竟是何人?

正想着,忽听得楼外有女子高声笑道:“民女来迟了,合该当罚!”

声音娇媚圆转,便如一根羽毛划过众人心间,勾得人心里痒痒的。湛若水暗自惊心,只道:原来是她!

来人正是弄月竹。

弄月竹盛颜绝世,乍一出现的刹那,楼中更安静了。蓦地,有一个酒杯落地,接着,又是一个酒杯落地,不多时,接二连三地不知落了有多少。

吴炎继居于中下首,听见那声音便翘首以盼,是以最先望见弄月竹。他才瞧清形容,立时张大了嘴巴,喉结转了几转,只直勾勾地盯着弄月竹,涎笑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美人儿。”

王元长瞪了他一眼,向苏皓道:“这女人不简单,只怕有些来头。”

苏皓屏住了呼吸,两只眼珠只随弄月竹转动。王元长轻咳数声,他方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道:“是。”

凌若虚到底稳重些,只是他看了弄月竹一眼,也是满面通红,当即低下头去。

楼中多是魂不守舍者。湛若水眼神微动,看尽众人失态神色,只暗自哂笑。

弄月竹目不斜视,款款走到汉安帝座前,盈盈拜倒,轻启朱唇,娇声宛转道:“民女弄氏月竹,见过皇帝陛下,愿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汉安帝笑道:“你原是朝廷功臣,不必多礼,赐座!”便有内监将她引在湛若水对座,居于左首首位。

众人听清是“弄氏月竹”,当即变了脸色。苏皓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不敢多看一眼。吴炎继记起先前的轻佻失礼,脸色登时苍白,后背蹿起一股森寒。只凌若虚不知夏皇在江湖中是何等威名,因着与她相邻,头垂得更低了,擎着酒杯的手兀自微微抖着。

湛若水看在眼里,愈发觉得好笑,耳畔听得一声轻嗤,自是赵朴。

落座之后,弄月竹笑向汉安帝道:“民女原打算着早些儿来的,无奈另有事务,是以赴宴来迟,理当自罚三杯!”说罢便连饮三杯酒。

她这一番姿态,很出众人意料之外,立时便博得一阵喝彩,吴炎继最为起劲,眼色意有些疯狂。

汉安帝笑向众人道:“朕能将弘逢龙并三贵党羽一网打尽,多得她鼎力相助!”

湛若水垂眸微微笑着,先前想不明白的,当下都已想明白了,忖道:许凤卿得了繁花老人弓弩,又突然发作,原本十拿九稳,偏这西北精锐与弘逢龙府中死士却都败了,原来是她的缘故。

弄月竹轻笑道:“陛下此言差矣!”

汉安帝便有愕然之色。弄月竹又不急不慢道:“民女不过有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本事罢了,到底还是陛下洪福齐天,有上天庇护,方能大败弘贼!”

这番逢迎颂扬之话从旁人口中说出便觉虚假,偏弄月竹说出来,汉安帝竟是无比的受用,直是龙颜大悦,兀自哈哈大笑。

笑罢,汉安帝道:“你那可不是小本事!岭南弄氏的用毒本事,实在教朕大开眼界!”

汉安帝本威严持重,难见喜怒哀乐,只这弄月竹一来,便就笑了数次,现下更是开怀。

众人便知弄月竹极得汉安帝宠信,越发地不敢造次。只凌若虚不知岭南弄氏江湖之恶,听得汉安帝赞叹,竟愈发钦佩弄月竹了。

汉安帝笑道:“弘逢龙谋反,本事发突然,朕差点就应对不及。好在有弄月竹,不过在禁中燃了几堆篝火,反贼尽皆中毒,朕兵不血刃,竟不战而胜。弘逢龙千算万算,无奈机关算尽,算漏了朕身边有这等奇人,反害自己满族枉送了性命。”

弄月竹只掩唇笑着,待汉安帝说罢方慢慢道:“那毒本叫‘眼儿媚’,入人口鼻皆无恙,只不能入眼。一入眼,人之五脏六腑皆坚硬如铁石,是以这毒又叫‘铁石心肠’。陛下洪福齐天,反贼焉有不亡之理?”

弄月竹言笑间,眼眸若有似无瞟向湛若水。

湛若水似若未见,暗道:江湖中人防范弄氏,只道掩护口鼻、当心饮食便自无恙,却不想这毒是入眼成毒,当真教人防不胜防。果然弄氏在用毒一途,极尽机关精巧,如今蜇伏三年,我更不能小觑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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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若水暗自惊心,座中诸人亦是惊骇至极,连着凌若虚亦起了忌惮之色。那吴炎继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楼中一时静到极点。

弄月竹唇角轻轻勾起,微有得意傲慢之色。

便在此时,也不知是谁道:“陛下有弄姑娘襄助,是天意如此,弘贼谋反,当真自取灭亡!”此语一出,众人忙皆附和。

湛若水点头忖道:是了,弄氏门内高手零落,为了复仇,便只有攀附皇帝。如今的弄氏,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妹妹还不知情,我须得尽快知会她才是。

他挂念云未杳,只现下身在禁中,脱身不得,心中便焦虑起来。至于汉安帝与弄月竹又说了甚么,竟是一句也未听进去。

湛若水正自焦躁不安,不经意瞅着弄月竹正睨着自己,心中一凛,忖道:我与她皆投奔朝廷,她自会有所顾忌,一时半会儿也难下手,我如今不安,岂不是自乱了阵脚?

湛若水心间渐渐清明了,便自向弄月竹笑了笑。弄月竹冷冷一笑,轻哼一声,只与汉安帝逢迎。

不多时,汉安帝有了倦意,便命杨慈相代,他自领着扶摇子并众内监宫女离去。

待汉安帝去得远了,杨慈方笑向众人道:“当下天下安定,在座诸位皆是功臣!父皇设下此宴,原是犒赏功臣的意思。来,本宫代父皇敬诸位一杯!”

众人皆称不敢,忙起身饮了。

杨慈指着湛若水道:“若论首功,除却弄姑娘,当推湛先生。”

湛若水忙起身谦谢。杨慈止住他道:“前番有你平定天狼,本宫才得以解释许凤卿兵权。今番有你南下,本宫才得有缘见识苏卿王卿这等英豪。平定天狼、南下劝降,湛先生居功至伟,本宫敬你!”

湛若水忙饮了酒,饮罢笑道:“殿下谬赞了。草民不敢居功,一切事成,皆耐陛下与殿下福泽庇佑,且今日座中诸位皆有功于社稷。此乃殿下之福,陛下之福,亦是天下苍生之福。草民亦敬殿下!”

杨慈直是哈哈大笑。汉安帝离席,众人便松快了许多,不似先前那般拘谨,亦皆哈哈大笑。

湛若水亦微微笑着,不经意瞟到了凌若虚,见他正睇着自己,便举杯遥遥相祝。

凌若虚只是淡淡一笑,别过了脸去,笑与苏皓辈互敬。苏皓封了五品将军,虽是同级,无奈却是武职,是以对凌若虚甚是客气。

湛若水讨了个没趣,倒也不觉为忤,自饮了那杯酒。

赵朴看在眼里,与他频频举杯,湛若水一一照饮了。

杨慈又指着凌若虚道:“这位凌爱卿,当初官小职卑,却将生死置之度外,揭露弘逢龙罪状。凌卿奏本,本宫时时诵读,其中两句,最是大快人心!”

凌若虚一听杨慈提名,当即起身。杨慈又道:“祸国殃人,苍生是何人之臣民?盗权窃柄,天下是谁家之江山?哈哈哈,问得好!”

凌若虚忙即叩谢,正色道:“弘逢龙欺君罔上,天下得而诛之,此乃臣子本份。臣上疏之前,原已备好棺材,为的便是拼死一谏。如今能与诸位共饮一堂,皆是殿下英明果敢,拼力护佑微臣的缘故。陛下之德、殿下之恩,臣感激不尽,定当精忠报国,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坐中诸人皆叫好,湛若水眼眸微转,见得赵朴唇角微微向上勾着。

杨慈命贴身内监郑庸扶起了凌若虚,道:“凌卿忠肝义胆,忠心可嘉,当为朝臣表率。本宫素承陛下教诲,怎能做出让忠臣泣血,让士夫寒心的事来?似卿等忠直之士,本宫不护佑,谁来护佑?”

杨慈此话一出,众人皆道“殿下仁明”。

湛若水又暗暗瞥了瞥赵朴,他只直勾勾盯着凌若虚,脸上微微变色。

便在此时,苏皓起身拜道:“罪臣惭愧。弘逢龙无道,罪臣便只道天下正义不存,却不想殿下早有绸缪。若早知殿下是仁明之君,合当早些来投!”

杨慈便笑道:“苏将军何出此言?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今自拔来归,陛下与本宫欣慰之至。诸位皆是国家的栋梁,只要忠心报效朝廷,自有大好的前程,前尘往事便不要再提了。”

苏皓本要再提为四族平反之事,听得杨慈说“前尘往事便不要再提了”,竟似有言外之意,便只好道:“殿下仁明,罪臣自当改过自新,戮力报效朝廷。”

那吴炎继本已半醺,听得杨慈说“自有大好的前程”,乐得越发地手舞足蹈,当下摇摇晃晃地扶着王元长起身道:“不错,只要咱们忠心殿下,封官晋爵不是迟早的事?”

王元长立时面色大变,重重将他拉回座中道:“你醉了!”复又向杨慈道:“臣等原出身草莽,不识礼数,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杨慈看清王元长形容,含笑向苏皓道:“这两位将军如何称呼?”

苏皓忙赔笑着为杨慈一一引见,又道:“皆是罪臣部下。”复又向吴炎继斥道:“你醉了,还不退下,不可殿前失仪!”

杨慈只笑道“无妨”。虽复如此,苏皓又狠狠瞪向吴炎继,那吴炎继只得闷坐饮酒,嘴上只咕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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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月竹看尽吴炎继丑态,正要开口嘲讽,只赵朴冷眼旁观了许外,这番起身道:“丈夫处世,当立功名,否则岂不枉废平生?诸位皆是要效忠朝廷的。吴将军所言并无不妥,苏将军何必斥责于他?到底朝廷不会亏待了诸位。”

这一番话说得杨慈频频点头,苏皓便讪讪地应着,只凌若虚的面色有些不好看。

杨慈笑道:“诸位今夜不必拘礼,务必要尽兴。本宫再敬诸位一杯!”众人皆饮了。

宴席正酣,偏湛若水有些意味索然。

凌若虚才饮罢,又斟满了酒向弄月竹道:“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下官佩服之至,敬姑娘一杯!”

弄月竹略微拾眼看去,凌若虚复又垂下眸去,只谦和温存地笑着。

弄月竹笑了笑,擎在唇边略抿了抿,便放下了酒杯,凌若虚不以为意,自满饮了。

不多时苏皓亦来敬酒。弄月竹斜也自饮了。

吴炎继本惧于弄氏威名而心有怯意,如今见她脾气好得很,陪笑道:“江湖传言果然当不得真,竟都传弄姑娘心狠手辣,如今见了,当真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我见犹怜,我见犹怜哪!”

苏皓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当下便喝下了他,又忙向弄月竹请罪。

弄月竹轻嗤一声,不理苏皓,但向湛若水举杯道:“听闻湛相公剪灭弘贼居功至伟,我当敬你一杯!”

湛若水笑道:“姑娘过奖了,皆是陛下与殿下福泽庇护!”

杨慈看在眼里,笑道:“你二人似乎认识?”

湛若水待要否认,又深知不妥,正犹豫间,听得弄月竹道:“曾是旧相识。”

此语极是暧昧,引得众人侧目。吴炎继颇有妒色,一双斗鸡眼酸溜溜地瞅着湛若水。凌若虚亦淡淡地看着他,眼中浮起几分冷意,到底是自持身分,冷冷地哼了一声。

杨慈看出些意味,笑道:“本宫听闻,湛先生在江湖中号为青帝,弄姑娘号为夏皇,说来,二位才是江湖中出类拔萃之人。”

凌若虚这下笑道:“殿下,青帝是那反贼上官清。”

湛若水未及开口,赵朴便笑道:“凌大人此言差矣,当今陛下仁慈、殿下英明,苏将军亦新来归附,四海已然清平,何来反贼?”

杨慈淡淡地看了凌若虚一眼,凌若虚自知失言,登时羞红了脸,不复再言。

弄月竹笑向杨慈道:“若论出类拔萃,神医秋主当仁不让!”

杨慈奇道:“哦?现下人在何处?”

弄月竹咯咯娇笑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殿下竟不知么?”复看了看湛若水道:“湛相公好是小气,这许久了还将殿下蒙在鼓里!”

“弄姑娘说笑了!”湛若水的语气便有些淡了,见得杨慈炯炯地看着自己,徐徐而言道:“草民有个未婚的妻子云氏,不过略会些医术。若论仕途经济,倒远不及弄姑娘多了。姑娘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