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格格不入

说完,他就没什么兴趣似的转回了身,继续摆弄他那部漂亮的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打量,已经耗尽了他对这位新室友的全部好奇心。

刘洋似乎有点尴尬,圆场似的干笑了两声,挠了挠头:“魔都好地方啊!繁华!那啥…陈默,你别介意,浩子就这脾气,人不坏…你快收拾吧,一会儿咱们一起去食堂尝尝鲜?听说二食堂的麻辣烫一绝…”

陈默像是没听见,只是僵硬地、近乎麻木地,挪动脚步,走向靠阳台那个空着的、离张浩最远的铺位。他把肩上那个沉重的化肥袋子卸下来,放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噗”一声闷响。

刘洋热情地帮他指着柜子和书桌的使用方法,又介绍着水房和厕所的位置。陈默只是低着头,含糊地“嗯”着,不敢抬头看刘洋,更不敢看向张浩的方向。

他蹲下身,手指有些颤抖地,解开捆绑化肥袋口的麻绳。那股从家里带来的、混杂着黄土干燥气息和母亲针线筐味道的气息,瞬间从袋口逸散出来,在这间弥漫着洗衣液清香和皮革味的崭新宿舍里,显得那么突兀,那么刺鼻,那么…不合时宜。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来自张浩的、并无恶意却更具杀伤力的漠然目光,似乎又若有若无地扫了过来。刘洋还在说着什么,声音却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罩,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慢慢地、一件一件地,往外掏着行李。几件叠得整整齐齐、却明显旧得发硬的衣裤;母亲塞进来的那包煮鸡蛋,用旧毛巾裹着;那本用旧报纸包着的字典;还有最底下,那双备用的、同样崭新的千层底布鞋。

每拿出一件,他都觉得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剥掉自己一层皮,露出里面更加寒酸、更加粗陋的底色。脸颊上的火烧一直蔓延到了全身,额头上却渗出冰冷的虚汗。手指碰到那硬邦邦的新布鞋鞋底,昨夜油灯下母亲吮吸被针扎破的手指的画面,又一次狠狠撞进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羞耻和窒息般的酸楚。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刘洋偶尔的说话声,和张浩手机里传来的极其细微的游戏音效声。

这安静,比火车上的轰鸣更加震耳欲聋。

他蹲在那一小堆寒酸的、与这个明亮崭新环境格格不入的行李前,像一只误闯入精美玻璃花房的土拨鼠,被四面八方无形的壁垒撞得头破血流,无所遁形。

窗外,大学校园的广播忽然响起,播放着一首旋律轻快、他完全听不懂的流行歌曲,夹杂着模糊的新闻和通知。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一切都很好,很光明,很未来。

可他只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法驱散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