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刺史府邸,素白帷幔在春风中寂寂飘荡。
正堂内,王惊尘的灵柩静置中央,两侧侍立的家眷皆着缟素,低泣之声不绝如缕。
府门外,王崇基与王惊尘的异母弟王惊蛰并肩迎客,后者年仅十六,红肿的眼中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痛。
而在府邸深处,王玄独坐于长子生前居住的院落。春日的暖阳透过窗棂,照亮榻前尚未读完的《孙子兵法》,砚中墨迹早已干涸。
这位封疆大吏此刻只是一个苍老的父亲,颤抖的手轻抚着儿子常卧的软榻,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具病弱身躯留下的余温。
“族叔,宾客都已到齐了。”王玉瑱静立门外,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王玄没有回头,只缓缓道:“玉瑱,进来陪叔父坐坐。”
屋内药香未散,王玉瑱小心避开案几上散落的医案,在王玄身侧坐下。
只见这位素来威严的刺史眼角布满血丝,一夜之间竟生出许多华发。
“惊尘走前…可曾留下什么话?”王玄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秋叶摩挲。
王玉瑱垂眸凝视袖口暗纹,轻声道:“兄长说,三年之内,莫要追查幕后之人。”
王玄猛地攥紧榻边帷幔,指节泛白:“为何?我儿惨死,竟要忍气吞声三年?”
“兄长说,此事牵扯甚广,需从长计议。”王玉瑱避开老人灼灼的目光,“他还说…要将他就近安葬在崇圣寺的丁香林。”
“崇圣寺…”王玄忽然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长叹,“他还是忘不了那个地方。”老人起身走向书案,取出一卷泛黄的诗稿,“这是惊尘十四岁时写的《丁香赋》,那时他刚从长安回来,整日对着院中丁香出神。”
王玉瑱接过诗稿,但见字迹清隽如松风:“愿作丁香枝,长伴玉阶前。原来兄长那时就…”
“郑家那丫头…”王玄颓然坐回榻上,“当年若我答应他去提亲,或许就不会…”
话到此处,这位历经宦海沉浮的封疆大吏终于掩面哽咽。
王玉瑱静静侍立,看着老人颤抖的肩头,想起王惊尘临终前未尽的那声“观音”,心中酸楚难言。
“族叔,”他轻声道,“兄长走得安详。他说…不负王氏门风。”
王玄猛地抬头,眼中射出锐利的光:“玉瑱,你老实告诉叔父,惊尘可还交代了其他事?关于…那些人的身份?”
春风穿过长廊,卷起满地纸钱。
王玉瑱望着窗外纷扬的柳絮,想起族兄最后紧握他手时冰凉的触感。
“兄长只说,待三年后,一切自有分晓。”他终究守住了那个关于空鸣寺的秘密。
王玄凝视他良久,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好,好!连我都信不过了…”笑声渐歇,他扶着床柱缓缓起身,“走吧,该去送尘儿最后一程了。”
当二人走出院落时,王玄的脚步忽然顿住。他回望那间充满药香的屋子,轻声道:“玉瑱,你可知为何我始终不愿调任长安?”
不待回答,他自顾自说道:“因为惊尘说,长安是个吃人的地方。如今想来,他竟是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