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尸媚

道长催促:“时辰已到,该上路了。”

梅娘深深望我一眼:“柳郎,保重。”

随着道长念咒,梅娘的身影渐渐模糊,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只剩下一枚她常戴的玉簪,掉落在地。

我捡起玉簪,痛哭失声。

那之后,我大病一场,几乎丧命。病愈后,我离开了山中老宅,回到城里。多年后,我娶妻生子,过着平凡的生活。但每至月圆之夜,我总会梦见梅娘站在月光下,对我浅浅微笑。

去年,我偶然遇见一位游方高人,说起此事。他告诉我,尸媚虽靠吸食精气维生,但若真心爱上一个人,会宁可自己消散也不愿伤害对方。

“你那夜见她在月下吞吐,或许并非在吸取月华,”高人说,“而是在将自身精气反哺于你,延缓你的衰弱。真正的尸媚若存心害人,三月内必取性命,你与她相处一年有余,却只是略显憔悴,这本身就不寻常。”

我怔在原地,想起最后分别时梅娘那复杂的神情,想起她说的“控制着量”,想起她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伤害我的决绝。

原来,她一直在与自己的本性抗争。

如今,我已垂垂老矣,而梅娘永远停留在年轻貌美的年华。我写下这个故事,不为别的,只愿世人知道,在这世间,曾有一个名为梅娘的尸媚,她非人非鬼,却比许多人更有情有义。

今夜月光如水,我仿佛又看见她站在竹林间,一袭白衣,对我轻声呼唤:“柳郎...”

我伸出手,却只触到一片虚空。我那枯瘦的手,指尖在虚空中微微颤抖。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前,恰如那个初遇的雨夜,她湿漉漉的衣袂在灯下泛着柔光。

“梅娘...”我喃喃道,声音嘶哑得如同秋日落叶。

没有回应。只有晚风穿过老宅旧窗的呜咽声。

我知道,时候到了。

这些年,我娶了温婉的妻子,生了孝顺的儿女,成了城中有名的教书先生。人人都说柳先生福寿双全,晚年安泰。只有我知道,我的心早在那个道士做法事的夜晚,就随一缕青烟消散在山林之间。

妻子十年前病故,我遣散仆从,独自搬回这山中老宅。儿女们极力反对,说我年老体衰,不宜独居。他们不懂,我回来,是为了赴一个约定。

我从枕边摸出那枚玉簪。五十年来,它一直被我贴身收藏,温润如初,仿佛还带着她颈间的凉意。

“父亲,”儿子推门进来,面带忧色,“您又在说胡话了。”

我微微一笑,没有解释。他怎么明白,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为何执意要回到这荒山野岭,守着破败的老宅度过余生。

“我没事,”我说,“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儿子犹豫片刻,终是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我挣扎着坐起身,点亮床头油灯。昏黄的光晕中,我展开一张泛黄的纸——那是梅娘生前最爱吟诵的诗句,我亲手所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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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我轻声念着,眼前又浮现她倚窗望月的身影。

忽然,一阵异香袭来,似梅非梅,清冷幽远。我心头一震,这香气...与梅娘身上的一模一样。

油灯的火苗无风自动,摇曳出诡异的形状。

“你来了。”我平静地说,并不惊讶。

阴影里,一个模糊的身影缓缓凝聚。依旧是一袭白衣,依旧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只是比记忆中更加透明,仿佛一触即散。

“柳郎,”她的声音飘渺如烟,“你不怕我吗?”

我笑了,皱纹舒展开来:“我等了你五十年,何惧之有?”

她飘近床前,冰凉的手指轻触我的脸颊。没有实体,却有一丝刺骨的寒意。

“那老道士说得对,我不该强留人间,”她幽幽叹息,“可我舍不下你。”

“我知道。”我握住胸前的玉簪,“那位高人告诉我了,你一直在暗中护着我,否则我活不到这个年纪。”

梅娘的身影波动了一下,似是在哭泣,却无泪可流。

“那一夜,你本可以取我性命,炼成实体,永存世间。”我直视她那双依旧美丽的眼睛,“为何手下留情?”

她沉默许久,才轻声道:“因为我见过真正的死亡,知道它的可怕。我舍不得你经历这些。”

窗外,月光忽然大盛,将她的身影照得几乎透明。

“时辰到了,”她说,“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我看着她渐渐消散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

“带我一起走。”

梅娘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阳寿将尽,不愿独自面对死亡。”我艰难地下床,站直身躯,“若命运允许,我愿随你而去,无论何方。”

她摇头,身影剧烈波动:“不可!人鬼殊途,阴阳两界,你随我去,只会魂飞魄散!”

“那就魂飞魄散。”我坚定地说,“总好过在轮回中忘记你。”

这些年来,我翻阅无数典籍,才知道尸媚并非邪物,而是天地间最悲哀的存在——她们因执念而复生,又以执念为食,永远徘徊在生死边缘,不得超脱。

梅娘为了我,宁可自己忍受这种痛苦,也不愿完全吸取我的精气。

如今,该我回报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