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忘川叩问

沉重的撞击感让小船微微一沉,但船身依旧稳如磐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

陈七童半跪在船头,他的身体残破不堪,仿佛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孽骸下肢那巨大的暗沉骨蹄几乎占据了船头大半空间,其嶙峋的骨刺距离那盏散发着昏黄光芒的青铜古灯仅有咫尺之遥。

陈七童的上半身微微前倾,他的左手紧握着那根彻底沉寂、布满裂痕的“镇狱”骨杖,这根骨杖曾经是他强大力量的象征,但现在却已失去了往日的光辉。他的右手骨爪死死地扣住冰冷的船板,似乎在拼命地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他的熔岩双瞳中透露出惊魂未定的神色,同时还夹杂着深深的困惑。他死死地盯住船尾那佝偻的背影,仿佛想要透过那道身影看到背后隐藏的秘密。

小船依旧悬浮在汹涌的暗流之上,周围的水流湍急,不时有浪花拍打着船舷。然而,小船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一般,稳稳地停在原地。

篾玉艄公重新转回了头,他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宽大的斗笠再次垂下,将他的面容完全遮蔽在阴影之中,让人无法看清他的真实面目。

他那枯槁的手握着那根同样古旧的船篙,篙尖轻轻地点在幽暗水底一块凸起的巨大骸骨上。随着船篙的触碰,骸骨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便又恢复了平静。

嗒……嗒……嗒……

那声音,就像古老的时钟在滴答作响,每一下都带着一种舒缓而稳定的节奏,仿佛时间在这里变得异常缓慢。这声音在寂静的水面上回荡,似乎在诉说着一个久远的故事,一个被遗忘的秘密。

那声音,又像是一种古老的韵律,带着神秘的力量,让人不禁想起那些古老的祭祀仪式,那些与神灵沟通的时刻。它似乎在召唤着什么,或者是在警告着什么,让人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那声音,再次响起,仿佛刚才捞起那个身负孽骸的怪物,不过是顺手拂去船头的一点水珠那么简单。然而,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举动,却在这静谧的水面上引起了一连串的涟漪,就像那怪物的出现一样,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小船,在这诡异的敲击声中,缓缓地动了起来。它的移动方式异常诡异,既不顺流而下,也非逆流而上,而是以一种极其奇怪的姿态,仿佛完全无视了水流的方向,径直朝着忘川支流更深处、更幽暗的未知缓缓漂去。

随着小船的渐行渐远,那神秘的敲击声也渐渐变得微弱,最终消失在黑暗的深处。

船速不快,却异常平稳。青铜灯盏昏黄的光芒,如同一个移动的、脆弱的安全区,将粘稠的黑暗与亡魂的低语隔绝在外。

船身四周,汹涌的忘川暗流在触及灯光边缘时,竟如同畏惧般自行绕开,形成一片奇异的平静水域。

陈七童双膝跪地,身体前倾,双手紧握着船舷,仿佛这样能让他稍微好受一些。他的额头紧贴着船头,双眼紧闭,嘴唇微微颤抖着。

冰冷的河水从孽骸下肢的骨甲缝隙中不断渗出,一滴滴地落下,在船板上汇聚成一小滩暗沉的水渍。每一滴水滴落下的声音,都如同重锤一般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

腰部的融合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这痛苦如同一道闪电,瞬间传遍他的全身。他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但额头上的冷汗却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与那滩水渍混在一起。

在他的体内,熔炉死核的寂灭、血月意志的死寂、暗银血脉的冰冷,以及阿阴最后那丝轮回印记的微弱暖流,这些原本被“镇狱”骨杖强力镇压的力量,在失去了骨杖的束缚后,再次开始狂暴地冲突、撕扯。

这种剧痛就像是无数细小的毒蛇,在他的残躯和意识中肆意游走,啃噬着他仅存的理智和意志力。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要被撕裂成无数碎片,而他的意识也在这痛苦的折磨下逐渐模糊。

他紧咬着牙关,以至于那原本覆盖着骨鳞的脸颊肌肉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松口,反而用更大的力气去咬紧牙关,仿佛这样就能抵挡住那股非人的折磨一般。

然而,尽管身体已经承受了如此巨大的痛苦,他的熔岩双瞳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船尾那个佝偻的背影。那背影在他的视线中显得如此模糊,却又如此清晰,仿佛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谜团,让他无法释怀。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他?这个问题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盘旋,如同一只被困在牢笼中的野兽,疯狂地撞击着笼子的栅栏,想要挣脱出来。六岁那年,他曾经救过这个背影的主人,那是一次偶然的相遇,还是爷爷陈三更付出了某种代价才换来的呢?

如今,在这幽冥绝境中,他们竟然再次相遇。这是一次新的援手,还是另有所图呢?他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对于这个神秘的忘川艄公篾玉,他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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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刻着“篾玉”的指环,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它仅仅是一个身份标识吗?还是某种特殊的信物?亦或是一种权柄的象征?这些问题就像一团迷雾,笼罩在他的心头,让他感到无比的困惑和迷茫。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他混乱的识海中翻滚、炸裂。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摩擦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对未知的忌惮、以及身体内部撕裂般的痛苦,让他不敢轻易开口。

就在这时——

嗒。

篙尖点在水底骸骨上的敲击声,在这静谧的水面上显得格外清脆,然而就在这声音即将消散之际,它却突兀地停顿了一瞬,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凝固了。

船尾处,那佝偻的背影如同雕塑一般,静静地伫立着,没有丝毫的晃动。尽管他并未回头,但陈七童却能感觉到,那道背影似乎正透过自己,凝视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就在陈七童心生疑惑之时,一个沙哑、干涩、如同两块朽木相互摩擦的声音,极其缓慢地从那背影处传来。这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的界限,直接回荡在陈七童的识海之中,让他的脑海里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陈……三更的……孙子……”

这几个字,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陈七童的心头,他的身体猛地一震,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爷爷的名字!这个神秘的人竟然认识爷爷!

那声音继续响起,依旧是那么平淡无波,听不出是赞许还是陈述,然而其中却蕴含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沧桑,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逃过他的眼睛。

“命……倒是……硬……”

“你……认识……我爷爷?”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传来一般,嘶哑而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篾玉艄公静静地站在船头,手中的船篙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发出一声清脆的“嗒”。他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与那沙哑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沉默片刻后,篾玉艄公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同样沙哑,却透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沧桑感:“纸扎匠……童子……不点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