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铜铃惊风

她攥紧那枚冰冷的铜签,指尖感受着它粗粝的纹路和沉甸甸的分量,一步步退下竹梯,心头疑云密布。这铜铃不知悬在此处多少岁月,这签子又是何时、被何人、以何种手段放进去的?它指向的“三教会饮”,又将是何等局面?“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这突如其来的预兆,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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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萝凑过来,好奇地探头看:“小姐,这是啥?古里古怪的。”

茶心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青铜签紧紧攥在掌心,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渗入血脉。她抬头,目光再次投向檐角那枚恢复沉寂的铜铃,仿佛想从它斑驳的锈迹中看出些什么。雨后的清晨,寒意更重了。

日头渐渐升高,驱散了些许湿冷,将庭院里积水映照得晃眼。茶心坐在堂屋临窗的矮几旁,心不在焉地整理着昨夜被风吹乱的茶笺,那枚青铜签就放在手边的白瓷碟里,在晨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青萝则拿着抹布,卖力地擦拭着被雨水溅湿的门槛,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就在这时,一阵粗鲁而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小院的宁静,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闷响。一个身影出现在涤尘轩敞开的院门口。

来人一身玄色皂隶公服,腰系宽大的牛皮板带,足蹬半旧的快靴。他身形魁梧,脸上横肉堆叠,一双三角眼透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和厌烦。他站定在门口,目光如钩子般在略显简陋的茶铺内一扫,最终钉在茶心身上,带着几分审视,更多的是居高临下的轻蔑。他左手按在腰间挂着的铁尺上,右手则捏着一份东西。

那东西在晨光里异常刺眼——是一份烫金请帖。大红底子,金线勾勒着繁复的云鹤纹路,边缘闪动着奢靡的光泽。

青萝的动作僵住了,小曲戛然而止,有些畏惧地往茶心身后缩了缩。

“涤尘轩,茶心?”差役粗嘎的嗓门响起,带着一股衙门里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官腔,如同钝刀刮过铁锈。

茶心早已站起身,心头那点因铜签而生出的不安预感,此刻被这突兀的公差彻底点燃。她微微福了一礼,不卑不亢:“正是。差爷有何贵干?”声音清泠,如同檐角滴落的雨滴。

“贵干?”差役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三角眼里满是戏谑,像看着什么滑稽之物。他上前一步,将那份烫金请帖几乎是用扔的姿势,掼在茶心面前的矮几上。“啪”的一声脆响,震得白瓷碟里的青铜签都微微跳了一下。

金红的帖子在朴素的乌木矮几上格外刺目,如同血染的一角。

“接好了!三日之后,巳时正刻,城东‘养真观’,三教会饮‘和盟茶’!”差役声如破锣,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儒释道三教高贤齐聚,钦点你——涤尘轩茶娘茶心,为盟会主泡!”

“主泡?”茶心猛地抬头,眼中是纯粹的愕然与难以置信,如同听到天方夜谭,“我?一介小小茶娘,何德何能,敢当此大任?差爷莫不是弄错了?”

“弄错?”差役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幸灾乐祸。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股浓重的汗味和衙门口沾染的、难以言喻的浑浊气息,逼近茶心,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点名要你!‘养真观’清虚道长亲口点的名!嘿嘿……”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那双三角眼死死盯着茶心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仿佛要欣赏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语气里满是恶毒的揣测:“小丫头,你倒是说说,你是走了哪门子大运?还是……莫不是暗地里,开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人家这是要‘请君入瓮’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自个儿掂量着办吧!”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愉悦的差事,重重哼了一声,三角眼最后剜了茶心一下,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冰凌,随即转身,靴子重重踏着石板路,扬长而去,粗鲁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巷子尽头。

矮几上,那份烫金请帖静静躺着,大红配着灿金,奢华得近乎妖异,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气,沉甸甸地压在茶心心头。

堂屋里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铜铃,不知何时又轻轻“叮”了一声,极其细微,却如同鬼魅的低语。

青萝的脸吓得煞白,扯了扯茶心的衣袖,声音都在发颤:“小、小姐……他、他说的……那个清虚道长……”

茶心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底只剩下深潭般的沉静。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份沉甸甸的恐惧和无数疑问压下去。她没有看青萝,目光却越过了她,投向堂屋深处靠墙摆放的一口半人高的乌木立柜。那柜子样式古朴,是涤尘轩的传家之物。

她走到柜前,打开柜门。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樟木和旧茶叶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柜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几个锦盒。茶心小心翼翼地取出其中一个最深的、用深青色锦缎包裹着的长条木盒。

盒子打开,里面铺着柔软的素色锦缎,衬着一套茶具。一共九件,形态各异,材质也各不相同,有的温润如脂,有的清透似冰,有的古朴厚重,无一例外都透着岁月沉淀的光泽。它们被锦缎分隔开,静静躺在那里,如同沉睡的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