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伤是'火毒'入肉,要'油润'以护皮,'炭涩'以止血,'苦胆'以降火。"李时珍边包扎边解释,手指的动作避开了所有神经密集区,"就像你那冷香之物,若先涂一层蜂蜜,再用,就不会结死痂了。"
青林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了最基础的药物配伍原则。李时珍通过"性味归经"总结的,其实是分子间的相互作用规律:辛味多含挥发油(易于穿透细胞膜),苦味多含生物碱(能抑制酶活性),酸味多含鞣质(可沉淀蛋白质)——这些经验性的总结,竟与现代药物化学的分子机制一一对应。
最让青林震撼的是李时珍对药物毒性的认知。他在验证乌头的毒性时,并非直接服用,而是用银针蘸取药液,观察其在不同动物血液中的反应。当他发现乌头碱能让蛙腿肌肉持续收缩时,立刻在《本草纲目》中注明:"乌头得甘草则减毒"——现代研究证实,甘草中的甘草酸能与乌头碱形成复合物,降低其毒性。
"毒不是绝对的,是药与体的'不合'。"李时珍将乌头与甘草同煮,监测的传感器显示,溶液中的乌头碱浓度在煮沸15分钟后下降72%,"就像水本无毒,但溺于水则死;火本无情,善用之则暖。"
半年后,当青林的飞船修复程序终于完成时,他在药圃里找到了正在种植曼陀罗的李时珍。老者的背比初见时更驼了,手指因常年接触药物而呈现出淡淡的黄色,但眼神依旧清亮,像刚淬过的药汁。
"要走了?"李时珍摘下一朵曼陀罗花,将其汁液滴在铜盘里,汁液很快凝结成晶体,"这花的种子,能让人昏睡,也能让人止痛,就看怎么用。你们那边的'药',想必也有两面性吧?"
青林的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他知道,李时珍早已看穿了他的来历——那些深夜发光的手稿,那些精准的药性预判,都是老者在不动声色地展示:即使没有现代仪器,人类依然能通过观察与思考,触摸到生命的奥秘。
"这是我新补的'金石部'手稿。"李时珍将一卷纸递给青林,上面画着各种矿石的图谱,旁边标注着它们的"药性","里面有种'雷墨'(即陨石),能安神定惊。我猜,它和你那衣料里的发光草,是同一个源头来的。"
青林接过手稿,指尖触到纸页上凹凸的刻痕——那是用指甲划出的分子结构示意图。他突然注意到,手稿的最后一页,画着一艘类似飞船的"飞车",旁边写着:"天地之大,无奇不有。草木有性,金石有灵,星辰有度,皆可入药。"
飞船升空时,青林最后看了一眼蕲州城。东璧堂的灯光还亮着,李时珍正借着月光抄写《本草纲目》,竹匾里的药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它们的分子图谱在星光下仿佛连成一片,形成了一张覆盖大地的生命网络。
回到星际联盟后,青林在明代医药文献的数字化项目中,发现了《本草纲目》的一个孤本。在"草部"的空白处,有几行用朱砂写的批注,经光谱分析,朱砂中混入了微量的铱元素——正是青林飞船残骸的成分。批注的内容是:"药者,察天地之性,顺万物之理,非奇技淫巧也。"
在给联盟医学院的报告中,青林附上了这几行批注,下面写着:"医学的本质不是技术的堆砌,而是对生命的理解。四百多年前,有位叫李时珍的医者,用一把药锄和一支毛笔,为人类写下了最动人的生命说明书。"
阳光下,蕲艾的绒毛反射着微光,那些六边形的结构里,仿佛还藏着李时珍的指纹,和他对万物生灵的温柔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