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病房里的半月

一个周末,吴普同全天都待在医院。下午,阳光透过窗户,在病房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吴小梅难得地没有睡觉,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焦躁,只是安静地靠在床头。吴普同打来温水,用毛巾仔细地给她擦脸和手。

动作间,吴小梅的目光似乎短暂地聚焦在了吴普同的脸上,非常短暂,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火星。她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听不清的音节:“……哥……”

吴普同的动作瞬间僵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猛地松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抬头,紧紧盯着妹妹的眼睛:“小梅?你……你叫我?”

然而,那点微光很快又熄灭了。吴小梅的眼神重新变得涣散,恢复了之前的茫然,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幻觉,或者是不受控制溜出唇边的无意识音节。

但吴普同确信他听到了。那一刻,巨大的酸楚和微小的希望同时涌上心头,让他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他转过头,掩饰性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声音却有些哽咽:“没事,小梅,哥在呢,哥在呢……”

坐在旁边的李秀云也听到了那一声,她用手死死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滑落。连一直沉默的吴建军,也别过头去,用力眨了眨眼睛。

这短暂的一瞬,像黑暗隧道尽头闪过的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足以支撑他们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它证明小梅的意识深处,依然保留着对亲人的感知,她并非完全迷失。

半个月的住院时间,在焦虑、期盼、失望与微茫希望的交替中,缓慢而坚定地流逝着。吴普同穿梭于校园和医院之间,感觉自己迅速成熟起来。他不再是那个只需埋头读书、对未来怀着简单憧憬的大学生。家庭的重量,责任的实感,从未如此清晰地压在他的肩头。他目睹了父母如何在巨大的压力下日渐憔悴,也亲眼看到了疾病如何残酷地剥夺一个人的清明。他深知,妹妹未来的路还很长,需要长期的治疗和照顾,而这个家庭的经济和精神承受力,都已接近极限。

这半个月,他很少去自习室,笔记靠借同学的来抄,课余时间几乎都耗在了医院。他感到学业上有些吃力,但与妹妹和家庭面临的困境相比,那些暂时落后的课程似乎都变得不那么紧迫了。他深刻地体会到,有些课堂,不在明亮的教室,而在充满药水味的病房;有些责任,重于书本上的公式定理。

半个月后,经过评估,医生认为吴小梅的急性症状已经得到基本控制,情绪趋于稳定,幻觉和妄想出现的频率大大降低,可以出院进行后续的康复治疗了。但医生也严肃地告诫他们,精神分裂症的治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出院不代表痊愈,必须坚持按时、按量服药,定期回医院复诊,绝对不能擅自停药,否则极易复发,而且每次复发都可能加重病情。

出院那天,天空有些阴沉。吴小梅穿着干净的衣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那种骇人的惊恐已经消退了不少,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沉默和反应迟钝,但至少能听从简单的指令,也能自己进行一些基本的活动了。

吴普同帮着父母办理出院手续,拿着医生开具的长长的服药说明和注意事项,以及一大包需要带回家继续服用的药物。那些白色、黄色的小药片和小胶囊,在吴普同看来,沉重无比,它们是维系妹妹现状的希望,也预示着未来漫长而艰辛的守护之路。

看着父母带着妹妹坐上返回县城的长途汽车,吴普同站在车站,久久没有离去。汽车卷起的尘土渐渐散去,他的心却依然沉甸甸地挂在那辆远去的车上。他知道,家庭的命运已经改变,而他的肩上,从此也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无法推卸的责任。象牙塔的光,依然吸引着他,但光影之下,现实的阴影已然如此清晰而深刻。他转身,再次融入了保定城的人流,脚步却比来时更加坚定,也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