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爹去挣钱。”他把糖塞进两个孩子手里,声音放柔了些,“在家……听娘的话,听哥哥的话。”他看了一眼站在堂屋门口、一直沉默不语的吴普同。吴普同穿着件半旧的棉袄,双手插在兜里,站得笔直,嘴唇也紧紧抿着,眼神复杂地看着父亲。
“爹,你放心。”吴普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少年人强装的镇定。
吴建军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扛着行李大步流星地朝院门走去。沉重的脚步踩在清扫过积雪、却依旧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李秀云赶紧拉着两个孩子跟上,吴普同也默默跟在后面。
院门外,王老四那辆破旧的“泰山”牌小四轮拖拉机已经停稳。黑乎乎的烟囱冒着浓烟,“突突突”的引擎声震耳欲聋。车斗里铺着一层厚厚的麦草,上面已经坐了三四个男人,都是西里村或邻村要去北京打工的,穿着同样臃肿破旧的棉衣,脸上带着离家的茫然和对前路的麻木。他们看到吴建军出来,纷纷往旁边挪了挪,腾出点地方。
吴建军把肩上的化肥袋子重重地甩进车斗,扬起一阵尘土和细碎的麦草屑。他先把纸箱子塞到角落里,又把帆布包塞到袋子旁边。然后,他双手撑着车斗边缘,有些笨拙地爬了上去,沉重的劳保棉鞋在车斗铁皮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找了个靠边的位置,把那个印着“尿素”的袋子拖过来,垫在屁股底下当凳子,又把棉大衣的领子竖起来,遮住半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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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军哥,好了没?走啦!”开拖拉机的王老四坐在驾驶座上,扯着嗓子喊,声音淹没在引擎的轰鸣里。
吴建军没应声,只是抬手示意了一下。他的目光,越过低矮的车斗板,投向院门口。
李秀云拉着吴小梅和吴家宝站在门槛里,没有跨出来。初春料峭的寒风卷起她额前散落的碎发,她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前的棉袄衣襟,另一只手死死拉着想要往前冲的吴家宝。吴家宝看着坐在高高车斗里的父亲,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身子拼命往前挣:“爹!爹不走!”
吴小梅的眼泪也瞬间涌了出来,但她死死咬着下唇,没让自己哭出声,只是用另一只手更用力地抱住了弟弟。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父亲,小小的身体在寒风里微微发抖。
吴普同站在母亲和弟妹身后半步的地方,双手依旧插在棉袄兜里。他看着车斗里那个蜷缩在巨大尿素袋子旁、几乎被棉大衣领子淹没的熟悉身影,看着父亲那双沾着泥点的笨重棉鞋,再看看哭闹的弟弟和无声流泪的妹妹、母亲,一股又酸又涩的东西猛地冲上鼻腔,呛得他眼眶发热。他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回去,下颌绷得紧紧的。
吴建军的目光在妻子、哭泣的儿子、强忍泪水的女儿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定格在儿子吴普同那故作坚强却难掩波动的脸上。隔着拖拉机的轰鸣和家宝的哭喊,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那目光里,有千斤重担的托付,有无法言说的担忧,也有一种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沉默的嘱托。吴建军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走了!”王老四终于等得不耐烦,猛地一拉操纵杆。拖拉机发出更加剧烈的咆哮,排气管喷出一大股浓黑的尾气,车身猛地向前一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