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红纸上的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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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吴普同,像一抹与这喜庆格格不入的灰暗影子。他沉默地履行着母亲指派的任务:去井台挑水,冰冷的水桶压得稚嫩的肩膀生疼;抱着大扫帚清扫院子角落的积雪和枯叶,寒风刮在裂了口子的手背上,钻心地痛;被派去豆腐坊老杜师傅那里换豆腐,排着长队,听着大人们议论谁家孩子出息……每一次外出,每一次听到关于“出息”、“奖状”的字眼,都像在他心头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这天,李秀云带着吴小梅去柳林镇赶腊月集,置办年货,也顺带扯块花布给“有功之臣”做件新罩衫(虽然可能是用旧衣服改)。吴普同被留在家里看家,顺便照看弟弟吴家宝。他坐在冰冷的门槛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和墙上那张刺眼的红纸,心里像塞满了冰冷的棉絮。

傍晚,李秀云和吴小梅回来了。吴小梅身上果然罩了一件用碎花布新做的罩衫,虽然针脚粗糙,但在冬日灰暗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鲜亮。她手里还举着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糖壳在暮色中闪着诱人的光。

“哥!娘给我买的!可甜了!”吴小梅举着糖葫芦跑到吴普同面前,小脸上满是炫耀的幸福。

李秀云提着篮子,里面装着不多的年货,脸上带着赶集归来的疲惫和满足:“普同,锅里给你留了饭,热热吃。看家辛苦了。”语气平淡,目光掠过他,更多地落在了穿着新罩衫、吃着糖葫芦的小女儿身上。

吴普同默默地“嗯”了一声,看着妹妹身上那抹崭新的碎花,再看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袖口磨破的旧棉袄,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冰冷,再次从心底弥漫开来。那串红得耀眼的冰糖葫芦,此刻在他眼里,也像极了墙上那张奖状的颜色,刺得他眼睛生疼。他默默地起身,走向冰冷的灶房,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和孤寂。

腊月的风,依旧在院墙外呜咽着,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堂屋里,昏黄的煤油灯下,吴小梅小心地舔着糖葫芦,李秀云翻检着买回的年货。吴普同蹲在冰冷的灶膛前,机械地往余烬里添着柴禾,锅里温着的玉米粥散发出寡淡的热气。火光跳跃,映着他沉默而紧绷的侧脸,也映着墙上那张在光影中微微晃动的、鲜红的奖状。

父亲吴建军外出回来,带着一身寒气。他看了一眼沉默添柴的大儿子,又看了看穿着新衣、小口吃着糖葫芦、被妻子搂在怀里说笑的小女儿,最后目光落在那张崭新的红纸上。他走到墙边,伸出粗糙的手指,再次轻轻抚摸了一下奖状光滑的表面,那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确认的珍视。然后,他转过身,没看吴普同,只对着灶膛方向,声音低沉地、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念书……也得看是不是那块料。不是那块料,再扑腾也白搭。”

这句话,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水潭,没有激起大的波澜,却沉重地沉入了水底,沉入了吴普同冰冷的心湖深处。不是那块料……他默默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空洞的瞳孔里,却照不进一丝暖意。他拿起火钳,无意识地拨弄着通红的炭火,看着火星在灰烬中明明灭灭,最终归于沉寂,就像他心中那点微弱的、关于“被看见”的火苗,在这个腊月将尽的寒冷傍晚,彻底地、无声地熄灭了。那抹鲜红贴在墙上,也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霜,深深地冻在了他1988年岁末的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