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的光柱在浓重的夜色里划出一道道雪亮的光剑,刺破黑暗,扫过粗糙的树干,照亮潮湿的树根和松软的泥土。光柱所及之处,是另一个神奇的世界。白天隐匿无踪的小生物纷纷现身:慢吞吞爬行的蜗牛拖着闪亮的粘液痕迹;受惊的潮虫(鼠妇)蜷缩成灰色的小球滚落;偶尔还有一只绿莹莹的螳螂,举着大刀,在光柱里呆立不动。
“这儿!这儿有一个!”栓柱眼尖,压低声音兴奋地喊道,手电光定格在一棵老柳树靠近地面的树干上。只见一个指甲盖大小、浑身沾满湿泥、棕褐色的小东西,正用六条短腿,极其缓慢而执着地,顺着粗糙的树皮向上攀爬!它背上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那是它即将蜕变的征兆——一只刚出土的知了牛!
吴普同第一个冲过去,屏住呼吸,伸出两根手指,极其轻柔地捏住了那个湿漉漉、凉丝丝的小身体。知了牛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细腿徒劳地蹬了几下,便乖乖地不动了。吴普同小心地把它放进腰间竹筒里预先倒好的盐水里。小家伙一入水,立刻沉了下去,蜷缩在筒底。
“我也找到一个!”王小军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正小心翼翼地从另一棵树根部的泥土小洞里,抠出一只刚刚探出半个脑袋的知了牛。
“看树根底下!土松的地方!”张二胖经验老道地指挥着,他那支贼亮的手电筒扫过地面,果然又发现一个正在奋力顶开泥土盖、努力向上拱的小家伙。
搜寻的过程充满了发现的惊喜。有时在一棵树下就能找到三四个;有时需要仔细辨认树干上那些不起眼的小洞;有时还能幸运地捡到刚刚蜕下来的、金黄色的、半透明的知了牛空壳!那空壳轻飘飘的,背部裂开,形态完整,像一件精美的工艺品。捡到空壳的孩子会发出压抑的低呼,小心地将它收进随身带的另一个小布袋里——这可是能换钱的“药材”!
夜色渐深,露水打湿了裤脚,带来丝丝凉意。草丛里的蚊虫开始活跃,嗡嗡地围着人转,寻找下口的机会。但孩子们搜寻的热情丝毫不减。手电光柱在黑暗的树林和河岸交织穿梭,压低嗓门的发现通报此起彼伏。腰间的盐水罐和布袋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吴普同的竹筒里已经沉甸甸地泡了十几个知了牛,盐水都快溢出来了。他的小布袋里也装了七八个金黄色的空壳。每一次新的发现,每一次手指触碰到那冰凉湿滑或轻脆干燥的小东西,都让他的心雀跃一下,仿佛听到铜板落袋的清脆声响。他仿佛看到父亲接过自己递上的几毛钱时,那紧锁的眉头或许能舒展一点点。
就在他蹲在一棵老槐树下,仔细用手电光搜索着树根周围松软的泥土时,旁边传来张二胖一声懊恼的低骂:“娘的!又跑了!”
吴普同循声望去,只见张二胖正手忙脚乱地试图堵住他那个敞口玻璃瓶的瓶口。瓶子里盐水晃动,隐约可见几只挣扎的知了牛,但瓶口太大,一只特别活跃的知了牛正用有力的前爪扒着光滑的玻璃瓶壁,眼看就要爬出来了!
“快!盖子!”张二胖急得满头汗,他那个玻璃瓶是吃完罐头剩下的,根本没有配套的盖子。
吴普同想帮忙,可离得有点远。王小军眼疾手快,从旁边抓起一把潮湿的泥土就想糊上去。
“别用泥!脏了盐水!”张二胖急吼吼地制止。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那只顽强的知了牛猛地一蹬腿,终于成功翻越了瓶口,直直地掉落在张二胖脚边的草丛里!
“哎呀!”张二胖心疼得大叫一声,立刻弯腰去抓。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那只在草叶间迅速爬行的知了牛时,意外发生了!他另一只手里那个敞口的、沉甸甸的玻璃瓶,因为身体的倾斜和慌乱,一下子没拿稳!
“哐当——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心!
玻璃瓶重重地砸在一块石头上,瞬间四分五裂!里面泡着的盐水连同十几只还在蠕动的知了牛,稀里哗啦地泼洒了一地!破碎的玻璃碴子在星光和手电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空气瞬间凝固了。张二胖保持着弯腰抓虫的姿势,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脚下的一片狼藉。盐水迅速渗入泥土,那十几只珍贵的知了牛在碎玻璃和泥水里徒劳地挣扎着。王小军也愣住了,手里还捏着那把没派上用场的湿泥。栓柱和铁蛋闻声跑过来,看到这一幕,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吴普同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张二胖瞬间垮下来的脸,那上面写满了巨大的懊恼、心疼和不知所措。十几只活知了牛,那就是六七毛钱啊!还有那个看起来挺新的玻璃瓶……
深沉的夜色笼罩下来,只有几束手电光柱无力地照着地上那片破碎的、浸着盐水和挣扎小生命的狼藉。刚才还充满收获喜悦的夏夜探险,此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浓浓的失落。河沟里的蛙鸣似乎也识趣地低了下去,只剩下草丛里不知名小虫的窸窣,像是在窃窃私语,嘲笑着这场意外的“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