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想阻止，却被伊万的眼神制止了。那眼神里有决绝，有释然，还有一种只有他们那一代人才懂的、复杂的情感。

伊万的身影消失在厂房入口的黑暗中。外面死寂一片，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厂房内空旷而黑暗，只有高处破窗透下的光柱。伊万慢慢走着，脚步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

“亚历山大！”伊万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我知道你听得见！出来吧，我们谈谈！像以前一样！”

没有回应。

突然，伊万听到高处传来窸窣声。他抬头望去，只见厂房中央那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工业烟囱上，一个身影正在艰难地向上攀爬！是亚历山大！

“你这老混蛋！还要爬那么高！”伊万骂了一句，却没有犹豫，也开始跟着向上爬。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兵，在这座象征着苏联工业辉煌如今却已死亡的废墟上，进行着最后一次“竞赛”。

当伊万气喘吁吁地爬上近三十米高的烟囱顶端平台时，亚历山大正背对着他，站在边缘，眺望着远方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和逐渐亮起星星点的荒野。风很大，吹动着他破烂的衣角。

“ 风景不错，是吧？”伊万喘着气，走到他身边几步远的地方，也看向远方，“就像当年在阿富汗的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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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没有回头，声音飘忽：“伊万……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送我。”

“送个屁！”伊万骂了一句，递过去一根烟，“下来，跟我回去。接受审判，也许……还能活。”

亚历山大接过烟，就着伊万的火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被风吹散。他苦笑着摇摇头：“活着？像条狗一样被关在笼子里，被那些政客和懦夫审判？然后被绞死？不，伊万，那不是我的结局。”

他转过身，看着伊万，眼中没有了往日的疯狂和野心，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悲伤：“我们曾经……都是为了同一个伟大的国家而战，不是吗？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自相残杀……死在彼此手里……”

伊万的眼睛也湿润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穷途末路的老对手、老战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时代变了，亚历山大。我们都只是……被时代抛弃的旧梦残影。”

沉默。只有风声呼啸。

忽然，亚历山大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哼起了一段旋律。那是……《喀秋莎》。

伊万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轻声哼唱起来。两个白发苍苍、曾经并肩作战后来又兵戎相见的苏联老兵，在这高耸的烟囱顶上，在夕阳的余晖和凛冽的寒风中，用沙哑而跑调的嗓音，唱着这首他们青春时代最熟悉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