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空气滞重而微凉,混杂着旧书页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林枫以为这股期待只属于自己,直到第一道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怯生生地探进半个身子。
那是个戴着厚厚眼镜的女生,怀里紧紧抱着一叠发黄的草稿本,纸张的边缘都已卷曲。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在昏暗中寻找着安全的角落。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人流仿佛挣脱了堤坝的洪水,无声却汹涌地涌了进来。
他们没有交谈,只有脚步的拖曳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不到十分钟,原本空旷的地下室竟被塞得满满当当,近百双眼睛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每一双眼睛里都倒映着相似的疲惫与挣扎。
有人带来了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文献;有人则拿出了录音笔,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仿佛要录下今晚的每一句箴言,回去反复咀嚼。
林枫的心脏被这股沉默的力量重重撞击了一下。
他原以为自己是在黑暗中点燃了一根火柴,却没想到引来的是一片快要被耗尽氧气的森林。
就在这时,打印店的老郑,那个总是叼着烟,一脸“你们这届又不行”的男人,默默地从后门挤了进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砰”的一声,将一个沉重的纸箱放在了林枫面前的桌子上。
箱子里不是打印纸,而是一排排贴着标签的U盘。
“这是近三年,在咱店里打印过的学生修改稿。”老郑的声音沙哑,烟味很浓,“都在这儿了。有的,改了三十多遍,名字都没变。”
林枫的手有些颤抖,他随手拿起一个标签上写着“教育学 - 第七稿”的U盘,插入电脑。
屏幕上弹出的文档,每一页都被刺眼的红色批注占满。
第一稿的批注是“理论框架不足,缺乏文献支撑”;第三稿变成了“论点摇摆,逻辑混乱”;到了第五稿,导师的评语已经失去了耐心:“立场模糊,缺乏学术价值”。
而在最新的第七稿末尾,只有一行冰冷的黑字:“建议另选导师。”
一瞬间,林枫感觉像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忽然明白了,这间地下室里聚集的,从来都不是写作能力的问题。
这背后隐藏的,是导师的绝对权威,是学生在学术体系中微不足道的话语权。
你的论文好不好,有时并不取决于你写了什么,而取决于审阅它的人想看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