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赴京途,疑云重

甘草立于船头,江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他未抬手遮挡。右手仍按在腰间药囊上,指节微紧,掌心压着逆字银钉的棱角。船行渐稳,两岸景物由荒疏转为密集屋舍,檐角挑出,市声隐约可闻。

他转身走向舱尾,在一名蹲地修补渔网的男子身旁停下。那人粗布短褐,袖口磨得发白,正用骨针穿麻线,动作熟稔。甘草蹲下,从怀中取出一小包干枯根须,递过去:“这味药材,你们宫里怎么存?”

男子抬头,眉眼平庸,嘴唇略厚,是常因多言被主事嫌弃的那类人。他接过看了看,咧嘴一笑:“瞿麦,太医院洒扫杂役,先生有问,我知无不言。”

“此物易潮,贵院如何防湿?”甘草不动声色。

瞿麦一边缠线一边答:“库房铺石灰,三日一换。不过管库的鹿茸公公懒怠,常拖到五日才补。人参院判最恼这个,前月还当众摔了账册骂人,说‘参损一分,便是欺君’。”

甘草点头,又问:“那参柜钥匙,谁执掌?”

“名义上归院判,实则七日一轮,交由各司轮管。去年冬是黄芪主事,监修过储冰室那段暗道——您知道,怕有人凿墙偷冷气。”瞿麦顿了顿,压低声音,“可听说那阵子他收了一批黑根附子,毒性烈得很,连煎药宫女都不敢近炉。”

甘草指尖微动。附子乌黑、性烈,非重寒重症不用,且必配甘草解毒。黄芪独采其根而弃甘草,反将参柜钥匙握于手中七日,时间之巧,令人难安。

“除了院判和鹿茸,还有谁经手御参?”他再问。

“石斛姑娘。”瞿麦笑了一声,“采买宫女,手脚不干净。前些日子给端妃带过一包川贝,说是止咳,实则掺了半夏粉——那玩意儿吃多了头晕目眩,谁查得出?她靠这个换外头绸缎首饰,早有人看不惯。”

甘草默然。三人皆涉参事:院判执权责,鹿茸掌实务,石斛通外路。若伪参案起,无论嫁祸何人,其余二者皆可成证或成敌。而幕后之人只需引燃旧怨,便能令太医院自乱阵脚。

他收回药包,道了声谢,起身离去。瞿麦继续低头穿线,口中哼起不成调的小曲。

船行一日,暮色浸岸。京城轮廓浮现,城墙灰沉,城门闭合如唇。漕船缓缓靠入内河码头,木板搭上埠头时发出闷响。雪粒开始飘落,细密无声,落在肩头即化。

一人迎上前,青衣小帽,身形瘦削,是谷芽。他脚步急促,面上浮着惊惶:“先生总算到了!大事不好——院判昨夜被禁足,皇上亲下旨意,不得见客;鹿茸公公和石斛姑娘也于今晨押入内务府,罪名是‘失察御药,致贡参有伪’。”

甘草站定,目光未动:“何时事发?”

“启封礼上现形。礼官剪开参匣红绸,参体纹理不对,皮色泛青,不像千年老参。当即以烙铁验底,烧出一个‘逆’字印记。当场封锁现场,所有人不得出入。”

“可有查验参体?”

“没有。内务府接手后立即封存,太医署不得染指。如今整个太医院乱作一团,主事以下皆停职待查,只等刑部定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