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身边,仅存的谋士审配面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微微颤抖,他凑近袁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颤巍巍地劝道:“主公……主公!事已至此,人力难回天啊!不如……不如暂且忍辱负重,俯首请降,或可……或可保全有用之身,以待……以待天时啊……”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连他自己似乎都不相信这苍白无力的说辞。
“住口!”袁绍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猛虎,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审配,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歇斯底里的光芒,他厉声打断,声音尖锐刺耳,“我袁本初!出身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名满天下,门生故吏遍及四海!岂能……岂能向刘湛那织席贩履之徒出身的小儿屈膝投降!辱没祖宗,贻笑万年!今日……今日唯有以死明志,保全名节!有死而已!”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拔出腰间那柄装饰华丽的佩剑,尽管手臂因为虚弱和激动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却依旧强撑着,将剑尖指向对面的敌军,试图维持他生命中最后的一丝尊严与体面。
张辽在阵前,冷眼看着袁绍这困兽犹斗的姿态,知道劝降已然无望,他缓缓举起手,正要下令麾下骑兵发起最后的、毁灭性的进攻,彻底结束这场追逐。
然而,异变陡生!
或许是连日奔逃耗尽了他的心力,或许是急怒攻心引动了早已潜伏的旧疾,又或许是这最后时刻的绝望与不甘彻底摧毁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只见袁绍猛地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瞬间由灰败转为一种极不正常的、妖异的潮红,他张口欲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口滚烫的、带着腥气的鲜血,“噗”地一声,如同红色的箭矢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将他胸前本就污秽的衣襟染得一片狼藉,触目惊心!他手中那柄象征着权力和身份的佩剑,“当啷”一声,无力地掉落在战车的木板之上,发出一声清脆而绝望的鸣响。随即,他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口袋,眼睛向上一翻,身体软软地、毫无生气地向后倒去。
“主公!”
“父亲!”
身边的亲兵和恰好在这支最后队伍中的袁绍幼子顿时发出一片惊恐的哭喊,慌忙涌上前,七手八脚地扶住袁绍瘫软的身体。只见袁绍面如金纸,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嘴角还在不断溢出紫黑色的血沫,显然是在这连番致命打击下,急火攻心,旧疾如山洪般彻底爆发,已然到了油尽灯枯、回天乏术的地步。
“回……回……邺城……告诉……告诉谭儿、尚儿……替……替我……报……仇……”袁绍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断断续续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话语未尽,头颅猛地向旁一歪,便彻底没了声息。一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睛,此刻依旧圆睁着,空洞地望向灰蒙蒙、压抑无比的天空,充满了未尽的野心、滔天的悔恨以及彻底的不甘——死不瞑目。
曾经雄踞河北,虎视天下,一度被视为最有可能问鼎神器的诸侯霸主,袁绍,袁本初,竟以此种方式,如此潦草、如此不堪地,在荒凉的洹水河畔,结束了他充满矛盾与悲剧色彩的一生。
主帅既死,剩余的袁军残部本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彻底崩溃,最后一点抵抗意志也烟消云散,纷纷丢下手中武器,跪地乞降,哭声一片。
徐晃、张辽一边指挥部队收拢俘虏,清点残敌,一边不敢怠慢,立刻命人将袁绍的遗体小心收敛,装入临时找来的棺木之中,并派遣最快的流星马,将这一决定性的消息,火速报与后方的刘湛。
当袁绍的死讯传到刘湛大营时,他正在自己的帅帐之内,与郭嘉、贾诩二人对着巨大的河北地图,商议着进军路线、接收郡县以及如何安抚地方豪强的具体方略。闻听此讯,帐内出现了短暂的、落针可闻的寂静。炭盆中跳跃的火光,映照在三人神色各异的脸上。
郭嘉率先打破了这沉重的寂静,他习惯性地咂了咂嘴,脸上那惯有的玩世不恭收敛了许多,语气变得有些复杂难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啧啧……袁本初……就这么……没了?好歹也是称雄一方、与主公和曹孟德共列天下英雄的人物,纵横半生,最终却落得如此仓惶狼狈、呕血而亡的下场……真是……时也?命也?运也?”他虽平日里没少嘲讽袁绍的优柔寡断和刚愎自用,但当真听到这位老对手以如此凄惨的方式落幕,心中也不免生出一股英雄相惜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