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大将军·录尚书事

郭嘉正斜倚在坐榻上,似乎有些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枚羊脂白玉佩,那玉佩在他修长的指间灵活地翻转,映着烛光,泛着温润的光泽。闻言,他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漫不经心的眼眸里,此刻却闪着狐狸般狡黠而明亮的光彩。

“主公,这还不简单?”郭嘉的声音轻快,甚至带着点戏谑,“如今这朝廷,空悬已久、最大最显赫的官儿是哪个?大将军啊!”他坐直了身子,手中的玉佩“啪”一声轻响,扣在案几上,“当年屠户出身的何进坐过,害国殃民的董卓也抢过,虽说这位置听起来有点……嗯,风水不太好,”他嘴角勾起一抹调侃的弧度,“但实打实的位极人臣,总揽全国兵马!名义上,天下诸军皆归大将军节制。您要了这个,便是武官之首,名正言顺!他曹孟德见了您,在朝廷礼法上,那也得乖乖矮上一头,执下属礼!光是想想他那时憋屈又不得不强装笑脸的模样,”郭嘉嘿嘿低笑起来,“就值回票价了。”

一旁的贾诩,始终如同古井深潭,静坐无声。听到郭嘉这番话,他微微颔首,枯瘦的手指轻轻捋过下颌几缕稀疏的胡须,声音平稳低沉地补充道:“奉孝所言,切中要害。大将军一职,权重且名正言顺,于主公当前之势,确为最佳选择。然,”他话锋微微一转,目光平静地看向刘湛,“仅此犹有不足。长安朝廷百废待兴,政令出于尚书台。主公还需加上‘录尚书事’之衔,方能名正言顺地参与并主导机要决策,将政务大权亦牢牢揽于手中。如此,军政一体,相辅相成,权位方算稳固,不至于受制于文吏或被人从政务上架空。”

刘湛沉吟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大将军,掌征伐,统帅全国兵马;录尚书事,掌政务,决策国家机要。这两项加起来,几乎就是帝国实际上的执政者,权倾朝野,仅在皇帝一人之下。虽然他知道,一旦开口索要,必然会极度刺激曹操,甚至可能引起朝中一些汉室老臣的暗中非议。但此刻,他占尽“先入为主”和“护驾首功”的优势,正是一鼓作气奠定权力基础的时候。若此时不强硬些,表现出足够的权威和掌控力,反而会让人看轻,认为他软弱可欺,届时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局面将更加难以收拾。

“只是,”荀衍脸上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担忧,他性格更为持重,考虑问题也更周全,“如此要职,非同小可。陛下和杨彪、赵温那些历经数朝的老臣……会轻易答应吗?他们虽依赖主公,但心中未必没有顾虑。而曹操那边,更是必然全力阻挠,绝不会坐视主公如此轻松便总揽大权。”

郭嘉闻言,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拿起旁边的酒葫芦晃了晃,发现又空了,有些遗憾地咂咂嘴,说道:“衍兄,你多虑了。如今陛下和那些老臣,就如同惊弓之鸟,巢穴都靠主公这棵大树撑着才没散架。咱们这是‘请封’,是‘众望所归’,又不是‘逼宫’,态度放恭敬点,道理跟他们讲明白点——非如此权重不足以稳定局势,非如此尊位不足以号召天下——他们敢不答应?难不成还能指望曹阿瞒那个‘迟到’的来保护他们?”他语气中满是对曹操的揶揄,“至于曹阿瞒本人嘛……”郭嘉嗤笑一声,“他当然会跳脚,会暗中使绊子,但他拿什么来明着反对?论功劳,他没主公差得远;论时机,他来得比主公晚;论大义名分,他现在是‘后来者’。难不成他还敢在长安城里,在陛下眼前,动刀兵硬抢?量他也没这个胆子!最多,也就是在之后封赏他自己和他手下那帮骄兵悍将的时候,狮子大开口,多要些官职爵位,找补点面子回来罢了。咱们大方点,给他点甜头,堵他的嘴,也就是了。”

策略既定,刘湛便不再犹豫。他立刻授意荀衍、郭嘉等人,分头行动,或明或暗地联络杨彪、赵温等相对中立或已明显倾向于自己的公卿,通过各种渠道,委婉而坚定地表达“众意”与“时势所需”。

同时,他亲自入宫,在觐见少年天子刘协时,并不直接索要官职,而是以一种忧国忧民的姿态,慷慨激昂又略带沉痛地陈述当前天下崩乱、诸侯割据、社稷危殆的严峻局势,反复强调“非权重无以聚人心,非威尊无以镇四方,非集权无以速定祸乱”。言语之间,流露出一种“为国纾难,不得已而为之”的担当与无奈,将自身的权力诉求,巧妙地包装成了拯救汉室的唯一途径。

少年天子刘协,虽然年纪尚轻,但经历了董卓的暴虐、李傕郭汜的颠簸,早已在残酷的现实中学会了察言观色,深刻理解了自己这身冕服之下是何等的虚弱与无奈。他深知,自己的性命安危,以及这摇摇欲坠的皇位,此刻完全系于刘湛之手。

面对刘湛那看似谦恭、实则步步紧逼、不容拒绝的姿态,以及宫外日益高涨、“万众一心”的劝进呼声,他除了苍白着小脸,努力维持着天子的威仪,然后点头应允之外,又能如何?他就像狂涛中的一叶扁舟,只能被动地随着最大的那股浪头起伏。

数日后,一场比之前更为正式、规模更大、礼仪也更显隆重的朝会,在未央宫前殿举行。

这一次,殿内殿外的戒备达到了空前森严的程度。徐晃、周仓亲自率领着精心挑选的、身材高大、披甲持戟的甲士,如同铜浇铁铸的雕像般肃立在大殿两侧和丹陛之下,目光如电,扫视着每一个与会者,那无形的杀伐之气,让许多文弱官员感到呼吸困难,冷汗涔涔。

与会的公卿大臣也比上次多了不少,许多是听闻风声后,从长安各处府邸、甚至是从城外庄园匆忙赶来的旧吏,他们衣着尽量保持了体面,但眉宇间大多带着惊疑、观望,或是一丝讨好新贵的急切。

御座上的刘协,似乎比上次镇定了一些,至少双手能勉强平稳地放在御案之上。但在那名须发皆白、声音颤抖的老宦官展开明黄色诏书,开始用特有的腔调宣读时,刘协那略显单薄的身体,依旧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显示出内心的紧张。诏书以极其华丽的骈文,极尽铺陈之能事,盛赞刘湛“忠贯日月,义动乾坤”,“功盖寰宇,德配天地”,于“社稷倾覆之际,独擎苍穹”,“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其功绩“虽周勃安刘,霍光辅汉,亦不能过也”。最后,诏书宣布:特进封刘湛为大将军,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并录尚书事!同时,赐爵雎阳侯,食邑万户!

“假黄钺”代表着代表皇帝亲征,拥有至高无上的军事诛杀权;“都督中外诸军事”即统率中央和地方所有军队;“录尚书事”则掌握了政务决策的核心权力。这三个头衔加在一起,其权力之重,实已达到了人臣的巅峰。

诏书宣读完毕,殿内出现了一刹那的绝对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所有人都被这前所未有的厚重封赏所震慑。

旋即,各种意味不同的称颂之声如同潮水般爆发出来。

刘湛麾下的文武,如徐晃、周仓等将领,以及荀衍、郭嘉等人,自然面露难以抑制的喜色,与有荣焉,纷纷向刘湛投去祝贺的目光。而以杨彪为首的一些汉室老臣,神色则复杂得多,他们恭敬地躬身行礼,口称万岁,但低垂的眼帘下,眼神中既有对眼前局势无奈的接受,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对刘湛是否会成为下一个董卓、下一个曹操的深深隐忧。权力的滋味,一旦尝过,又有几人能轻易放手?

刘湛深吸了一口气,稳步出列,撩起朝服下摆,以标准而庄重的大礼跪拜在地,声音沉静而有力,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臣,刘湛,谢陛下隆恩!然寇贼未平,天下未安,四境不宁,苍生倒悬。臣受此重恩,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唯有竭尽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能报陛下信重于万一,慰天下万民之渴盼!”一番冠冕堂皇、却又无可挑剔的谢恩词,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皇恩的感激,也表明了肩头的责任,更在天下人面前树立了忠臣良将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