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如刃,割开北疆冻土。
七村联合的“第一犁仪式”在破晓时分开始。
晨雾未散,田垄间人影攒动,老农们牵着牛,肩扛犁具,按旧例齐聚祭坛之下。
族长披红挂彩,手持铜铃,正要登上高台念诵祷词——那是祖辈传下的规矩:由族中长老祈天求雨,保五谷丰登。
可今日,风里飘来一丝异样。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人群后走出,十岁的女童赤脚踩在泥地上,怀里紧抱着一页泛黄残纸。
她不声不响地爬上祭台,站在族长身侧,声音清亮如泉:
“去年九月,东岭窖塌三十七处,霉粟八百二十袋;十月,西坡饿死十一人,其中七人为孩童;十一月,官仓拒开三次,守仓校尉收银三十两……”
字字如钉,砸进众人耳中。
全场死寂。
这哪是祷词?这是灾情录!是朝廷都未曾上报的隐匿之痛!
族长脸色骤变,一把伸手去夺那残页:“胡闹!谁教你这些妖言惑众的东西?!”
女孩却猛地往后一退,将纸护在胸前,毫不退缩:“《民声录》上写的!我抄了整整一夜!你们不说,但梦会说——我梦见姐姐被埋在井底,她说冷,说没人听见她哭!”
就在这时,族长亲孙拽住他衣角,仰头喃喃:“爷爷……我也梦见过那个穿红衣服的奶奶……她说,要说真话,不然春天就不来了。”
老人浑身一震,手僵在半空。
风忽然停了。
紧接着,一声闷响自田间传来——老农卸下了牛轭。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数十头耕牛被解下束缚,犁头调转方向,齐刷刷指向东南方那一片常年荒芜却肥沃异常的屯田——那是官仓私占之地,百姓连靠近都要挨鞭子。
没有人说话。
但他们用行动说了最重的一句话。
泥土翻起,铁犁入地,像一道新生的血脉,在冻土深处缓缓延伸。
阳光终于刺破云层,洒在新翻的黑土上,也洒在那页残破的《民声录》上。
风吹过,纸角轻颤,仿佛有无数亡魂在低语。
远处山岗上,一道火红身影静立如松。
麴云凰一袭玄袍缀金边,袖口绣着暗纹凤羽,眉眼沉静似水。
她没有走近,也不曾露面,只是远远望着那一片觉醒的田野,听着风送来的每一句稚嫩却锋利的质问。
她听到了。
不是喊杀,不是控诉,而是一种更深远的东西——习惯。
人们开始习惯了开口,习惯了记录,习惯了质疑。
曾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的沉默,如今正在被一点点掀翻,如同这春耕的第一犁,深深切入陈腐的根系。
她的手指微微蜷起,指尖传来熟悉的刺痛——那是“灵犀幻音诀”反噬的余韵。
昨夜,她潜入七村边缘,以音律引导梦境,让那些被掩埋的记忆重回孩童梦中。
代价是整整三个时辰的昏厥,醒来时唇角带血。
值得吗?
她看着那群孩子围在新犁出的地垄旁,争相传阅那页残纸,有人开始模仿着念诵,有人拿炭笔往石头上刻字……
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