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十五,年就渐渐收尾了,城里亲家也要回去了。临走前,他特意绕到院后的桃树苗旁,蹲下身仔细看着——桃树苗的芽苞已经鼓得发亮,青褐色的树皮上,一个个芽苞像小小的绿宝石,紧紧裹着,像是随时要裂开,冒出新叶。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树干,又抬头看了看院门口的春联,红纸已经被风吹得有些发白,可“雁引春风归故里”的字迹依旧清晰。
“我记住这桃树苗的样子了,”他站起身,对父亲说,“等明年再来,我就先来看它长多高,新叶长了多少,再看看大雁是不是真的能循着这春联,飞回村里来。”母亲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炸好的元宵、腌好的萝卜干,还有一小罐槐花茶:“带回去尝尝,都是家里的东西,元宵用凉水泡着,想吃了就泡几个;槐花茶春天喝最好,清热。”城里亲家连忙接过袋子,沉甸甸的,心里也暖烘烘的。
车子开动时,小侄子趴在车窗上,手里举着个小木雁——是村里男孩前一天晚上,用桃树苗旁的细树枝刻的,虽然刻得粗糙,边缘还有些毛躁,却能清楚看出大雁展翅的模样,男孩还在木雁的翅膀上刻了个小小的“盼”字。“舅舅,等大雁回来,我就把小木雁挂在老槐树上,让大雁一回来就能看到!”小侄子的声音飘在风里,带着孩子特有的清脆。
城里亲家从车窗里探出头,回头望——父亲和张叔站在院门口挥手,春联在风里轻轻飘着,红灯笼的红绸穗子也跟着晃,像是在和他们约定春天的重逢;院后的桃树苗立在那里,芽苞鼓鼓的,像是在替他们守着这片土地,等着雁归。车子渐渐走远,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一直延伸到巷口,像是一条通往春天的路。
日子一天天暖起来,田埂上的雪化尽了,露出黑褐色的泥土,踩上去软软的;路边的小草冒出了嫩芽,青幽幽的,透着生机。桃树苗的芽苞终于裂开了,先是露出一点嫩红,接着慢慢舒展,变成了小小的新叶,嫩绿中带着点红,像是给树枝缀上了无数小宝石。
母亲把去年秋天晒的槐花茶找了出来,茶罐打开,一股淡淡的槐花香飘了出来。她用热水泡了一壶,茶汤清亮,递到正在修整木凳的父亲手里:“喝口茶解解乏,等再过些日子,老槐花开了,就该等大雁了。”父亲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槐花香在嘴里散开,他望着远处的鹰嘴山,山顶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露出青灰色的山岩,轻声说:“快了,再等一个月,就能听到雁叫了,到时候雁群从鹰嘴山飞过来,一字排开,多好看。”
张叔则忙着在桃树苗旁种油菜,他从家里扛来半袋油菜籽,是去年秋天自己收的,颗粒饱满。他先用锄头在桃树苗周围刨出小小的坑,每个坑里撒上三四粒种子,再用土轻轻盖好,浇上清水。“油菜长得快,”他一边浇水一边念叨,“等大雁回来,这一片就能开出黄灿灿的花,大雁飞过时,一眼就能看到这片黄,就知道咱们村到了。”他每天都来浇水,看着油菜籽冒出小芽,心里比啥都高兴。
村里的老人们也开始忙起来,李爷爷扛着斧头去修村口的石凳——那是往年大家看雁的地方,石凳的腿松了,他要加固好,等着春天大家坐在上面看雁;王奶奶则带着几个妇女整理晒粮的场院,把场院扫得干干净净,还把往年看雁时用的草席翻出来晒,说等雁群来了,大家可以坐在草席上聊天。连村里的孩子们都跟着忙活,有的去河边捡光滑的石头,说要在石头上画大雁,摆在桃树苗旁;有的则学着大人的样子,给路边的小草浇水,盼着它们长得快些,好让大雁回来时看到满眼的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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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院门口的木凳上,看着桃树苗的新叶一天天舒展,从小小的嫩芽长成了巴掌大的叶子,颜色也从嫩红变成了深绿;看着油菜芽一点点长高,从寸许长的小苗长成了尺高的绿株,顶端还冒出了小小的花苞;看着老槐树的枝桠上缀满了小小的槐花花苞,青白色的,像一串串小铃铛。
风里渐渐有了花草的香,是油菜的清香混着槐花的甜香,吸一口,满是春天的味道。我忽然明白,“盼雁”从来不是只盼着大雁回来那么简单——它是盼着春天的生机,盼着田埂上的草绿,盼着槐树上的花开;是盼着亲人的重逢,盼着表哥一家回来,盼着城里亲家带着画架来;更是盼着日子里的那些小念想能慢慢实现,盼着父亲写的春联能引来雁鸣,盼着母亲蒸的馒头能被大雁“看到”,盼着张叔种的油菜能开出一片黄。
这些盼头,都藏在日子的细节里——是父亲修整木凳时专注的眼神,是母亲泡槐花茶时温柔的笑意,是张叔浇油菜时念叨的话语,是村里老人们修补石凳时的认真,是孩子们画大雁时的天真。我们都在等着,等着风把雁群吹回来,把春天吹回来,把所有的期待都吹成眼前的温暖。
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天空中就会传来“嘎——嘎——”的雁鸣,一群群大雁排着“人”字或“一”字,从鹰嘴山那边飞过来,翅膀划破长空,影子落在田埂上,落在槐树下,落在我们盼了一年的目光里。
到那时,表哥一家会来,小侄子会蹦蹦跳跳地跑到桃树苗旁,把去年挂在槐树上的小木雁取下来,再挂上今年新做的;城里亲家会带着画架来,坐在鹰嘴山脚下,把大雁归巢的样子画下来,把戏台、河灯、桃树苗都画进“盼雁图”里;张叔会摘来新泡的桃花茶,用粗瓷碗盛着,递给每个人;母亲会蒸好大雁形状的馒头,还是老面发的,带着甜劲,摆在桌上,让大家尝;父亲则会搬来修整好的木凳,让大家坐在槐树下,看着雁群落在田埂上,啄食着地里的青草。
我们会坐在木凳上,喝着桃花茶,吃着大雁馒头,说着一年的念想——表哥会说城里的新鲜事,城里亲家会说他画的“盼雁图”进展,张叔会说油菜花开得有多艳,孩子们会说要跟着大雁去看看远方。风里飘着槐花的香,雁鸣在耳边响着,亲人在身边坐着,日子暖烘烘的,满是圆满。